《满清外史》第七篇 光绪宣统两朝
第七篇 光绪宣统两朝
○第一章 载湉之承大统
方载淳之初殁也,是日薄暮,内廷忽传出懿旨,令军机王大臣入议要政。于是咸趋伺。良久,始见那拉氏一人出,身穿轻便服,手携一淡巴筒,依坐位而立。诸王大臣乃进,敬问载淳病状。那拉氏尚含笑应曰:“皇帝无恙。”语毕,默然者久之。诸王大臣咸惴惴无人色,盖知宫中必有大故矣。移时,那拉氏复言曰:“圣躬颇虚弱,未有子,脱有不测,必立嗣,卿辈试思宗室中,谁可承大统者。”众多不敢作一语。独文祥微言曰:“分当为皇上立太子,溥字辈,近支已有数人,请择其贤者立之。”那拉氏闻而色变,不答,徐乃曰:“醇亲王之子载湉,甚聪睿,必能承继大业,吾欲立之,为文宗显皇帝嗣,卿辈以为何如?”文祥知其意已决,不复谏,众皆唯唯。那拉氏始厉声曰:“然则皇帝已驾崩矣。”众闻言,均失声大哭,而立载湉之仪遂定。
时有吏部主事吴可读者,闻之,亟赴宫门入奏,斥那拉氏不为载淳立嗣,是心目中无亲生子,而贪握政权也。那拉氏大震怒,谓毋令此僚走。是时在旁者,对以吴可读今日之争,闻已舆榇而来,盖自分不得生耳。那拉氏知理不可屈,乃命将来承继大统者,即大行皇帝之嗣,而此旨遂藏于金匮中。
○第二章 广安请立铁券
自择立载湉之策定,朝臣纷纷窃议。有责高阳之缩朒畏葸,不恤负故君以媚牝朝者。有责合肥之阿附取容,挟重兵以示威京师,令皇族不敢发难者。顾事已至此,遂亦相忍不言。惟内阁侍读学士广安,以为今日之举,西后思利用冲人,以逞其亡等之欲,已有明征。但不立孙而立子,实开爱亲氏未有之奇,此后必有变局,乃进疏。其略曰:“大行皇帝,冲龄御极,蒙两宫垂帘励治,十有三载,天下底定。讵意皇嗣未举,一旦龙驭上宾。幸赖两宫,择继咸宜,以皇上继文宗显皇帝为子。俟嗣皇帝生子,即继大行皇帝为嗣。计之万全未有过此者。惟尝读宋史,窃有感焉。昔太祖遵母后命,传弟而不传子。厥后太宗,偶因赵普一言,传子竟未传侄。是废母后成命,遂启无穷斥驳。使当日后以诏命铸成铁券,赵普安得一言间之?我皇上将来生有圣子,自必承继大行皇帝为嗣。第恐事久年湮,或有以普言引用。请颁立铁券,作奕世良谟。”廷旨以其冒昧渎陈,斥之。
○第三章 阿鲁特氏之惨死
载淳之丧未百日,其嫡妻阿鲁特氏亦以殁闻。
有谓阿鲁特氏自伤侍疾之无状,愿一死以殉载淳者。故当时曾降谕旨曰:“上年十二月,痛经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毁伤过甚,遂抱沈疴。”以表其殉夫之烈。或曰,是特掩饰天下耳目之言,非实录也。盖载淳疾笃时,那拉氏已训责阿鲁特氏备至。及载淳殂,载湉立,阿鲁特氏以与所草之遗诏不符,剧悲痛。事为那拉氏所知,亟召至,遽批其颊曰:“尔既害吾子,尚思作皇太后耶?”阿鲁特氏跪于地,泣不止。久之始还宫,益痛不欲生,旦夕悲啼,目尽肿。一日,崇绮入视,知其状,奏闻。那拉氏曰:“皇后如此悲痛,即可随大行皇帝去罢。”崇绮出,未移晷,而阿鲁特氏之凶耗矣,年仅二十有二。
○第四章 钮祜禄氏之中毒
光绪之朝,那拉氏既再垂帘听政,益纵恣荒淫,丑声渐闻于外。时钮祜禄氏益倦怠,不多闻外事,且辄静摄不出。那拉氏乃一人召见廷臣,益专横,有事,竟不复白钮祜禄氏,钮祜禄氏颇为不平。至光绪七年,那拉氏忽患疾,甚剧,征集中外名医治之,皆无效,盖由误认为血膨所致。惟无锡薛福成之兄福辰诊其脉,得病之所在。脉案,固血膨也。药剂,则皆产后疏瀹补养之品,故奏效如神。
那拉氏病既愈,钮祜禄氏知其多失德,思所以感悟之。某夕,置酒宫中,为那拉氏庆。酒既半,钮祜禄氏屏去左右,殷勤追述咸丰时北狩木兰,猝遭大故,肃顺擅权,宫中颠沛艰危之状及同治时同临朝十余年事,甚悉,欷歔零涕久之。那拉氏亦悲不自胜。钮祜禄氏忽慨然曰:“吾姊妹今皆老矣,旦夕当归天上,仍侍先帝。吾二人相处二十余年,幸同心,无一语勃谿。第有一物,乃畴昔受之先帝者,今无所用之矣。然恐一旦不讳,失检藏,或为他人所得,且致疑吾二人,貌和好而阴妒嫉者,则非特吾二人之遗憾,抑且大负先帝意矣。”语次,袖出一函,授那拉氏,使观之,那拉氏启视,色顿变,惭不可抑。函非他,即奕詝所付之遗诏也。观毕,钮祜禄氏仍索还,焚于烛上曰:“此纸已无用,焚之大佳,吾今日亦可以复命先帝矣。”是时那拉氏惭愤交并,强为感泣态。钮祜禄氏百计慰藉之,遂罢酒而散。
越数日,钮祜禄氏偶因事至那拉氏宫,那拉氏执礼甚恭,非复如曩时之骄纵,侍者窃异之。钮祜禄氏亦阴自喜,以为前日所为之果有效也,岂知杀机已将露矣。二人坐谈时,钮祜禄氏觉腹中微饥,那拉氏令侍者奉饼饵一合进,钮祜禄氏食而甘之,谓似非御膳房物。那拉氏曰:“此吾弟妇所馈者。姊喜此,明日当令其再送数份来。”钮祜禄氏方以逊辞谢,那拉氏曰:“妹家即姊家,请弗以谢字言。”后一二日,果有饼饵数合进奉,色味花式,悉如前。钮祜禄氏即取一二枚食之,顿觉不适,然亦无大苦。至戌刻,遽逝矣,年四十有五。噫,此非中毒而殂欤?
○第五章 幽禁李昰应之深意
光绪八年,朝鲜乱起,庐江吴长庆以淮军往平其乱,执朝鲜王本生父李昰应,归之京师,所谓大院君者是也。大院君既至京,那拉氏即命幽诸保定。朝鲜王数上疏乞恩,诸亲贵亦为之缓颊,卒不许。众以清廷于外藩事,向不主干涉,胡此次于昰应独严;且朝鲜乱定后,善后事宜,亦未尝过问,而独不许昰应归国,举莫解其故。不知那拉氏正有深意存焉。盖朝鲜王李熙以旁支入承大统,其事正与载湉之继载淳略同。那拉氏深虑奕譞他日恃皇帝本生父之尊,把持朝政,故先借昰应事以示威也。顾奕譞初不悟其意。及后管理军机,昰应被拘已三年矣。一日燕见,会李熙复有表至京,奕譞即以加恩外藩为请,乞准其所奏,宥昰应归国,以全父子之情。那拉氏闻奏,默然久之,但微哂曰:“吾此举正别有深意,将使天下有子为人后者有所警惕而不敢妄为耳,非于李昰应有何仇怨也。”奕讠睘闻之,战栗失色,伏地不起。有顷,那拉氏乃笑而慰之曰:“王毋多心,吾知王忠敬,此语并非为王发也。”且敕二内侍掖之以出。奕譞既归第,惘然若有所失者数日。且越数年,始释昰应归。
○第六章 延煦力争大礼
光绪十二年三月,载湉奉那拉氏谒东陵,诣普详峪定东陵,即奕詝嫡妻钮祜禄氏葬处也。甫至陵下,先憩于东厢配殿中,所司以礼节单进。那拉氏阅未竟,震怒,掷于地,令发回另拟。盖其意不愿在钮祜禄氏前行跪拜礼,欲令载湉一人诣殿上行礼,而己则坐待之也。是时李鸿藻以礼部上书扈从,闻严旨,大惧,不知所为。满尚书为延煦,独奋然曰:“此不能争,国家安用礼臣为!公不敢言,我当独面奏。”即肃衣冠入,跪殿门外,曰:“太后今日至此,凡垂帘时并坐之礼节,无所用之,惟当依文宗显皇帝在位时仪注行之耳。”那拉氏闻奏,失色,命之起。延煦对曰:“太后不以臣不肖,使待罪礼曹,见太后失礼而不敢争,臣死无以对祖宗,不得请,誓不敢起。”那拉氏可其奏,延煦始谢恩起。由是卒成礼而归。
○第七章 李莲英之嬖宠
李莲英,直隶河间府人也。本一无赖子,曾以私贩硝磺系狱,后得脱,改业补皮鞋,是以人呼之为“皮硝李”。其同乡有沈玉兰者,先为内监,知那拉氏欲梳新髻,而未得其人。会莲英访玉兰,玉兰令其仿梳新髻法,揣摩久,技成。玉兰乃荐与那拉氏,许之,是为莲英入侍之始。
那拉氏既得莲英,喜甚。凡挽一髻,簪一花,必令莲英为之,不则意怏怏不快。此光绪七年时产后之症所由来也。迨钮祜禄氏既殂,益无忌惮,秽声日闻于外。而那拉氏付之夷然,甚则听戏必并坐。内廷遗膳,例与内监,然遇莲英所嗜者,必节食以遗之。其四十寿辰,给与珍品蟒缎福寿等字。以梳髻房侍者而为总管,所赐寿礼,几等大员。慈眷之隆,有加无已。由是莲英之权势,莫与匹敌。赃私之积,以千万计。
○第八章 李莲英女弟之指婚
李莲英有妹,色美,光绪辛卯壬辰间,年甫逾笄,尚未适人。莲英数绳其美于那拉氏,遂召入宫。莲英之妹,故慧黠善伺人意,那拉氏宠甚,呼为大姑娘。食时,每同案。载湉妻以下,皆立伺于旁。一日,醇亲王奕詝之福晋,入内候起居。福晋于那拉氏为姊妹行,夙入宫相见,未尝赐坐。是日请安毕,忽赐坐。福晋惊异,逡巡不敢即坐。那拉氏微哂曰:“吾所以赐坐者,岂为尔乎?尔不坐,大姑娘不敢坐。彼汉装纤足,宁能耐久立乎?”福晋愤甚而不敢言,归即病作。莲英之进其妹,本欲效西汉李延年故事,不意载湉以自幼体虚,不喜渔色,其所图竟不得遂。莲英之惎载湉,此亦其一原因也。内务府某司员,年少貌美,适丧妻,那拉氏遂为莲英之妹指婚云。江苏武进屠寄之《结一庐诗集》中,有宫词二首,其一云:“偷随阿监人深宫,与别宫人总不同。太母上头宣赐坐,不教侍立绣屏风。”又有《咏小游仙》词者,中有一绝云:“汉宫谁似李延年,阿妹新承雨露偏。毕竟汉皇非重色,不将金屋贮婵娟。”皆隐指此事也。
○第九章 蒙尘时之市官
当拳匪之肇祸也,联军攻破京师,那拉氏挈载湉西奔。尚未至太原,某夕寝时,于梦中惊啼。盖惧宫内积储,竭数十年之搜括而得之者,一朝为外人所有也。适岑春煊自甘肃率勤王师至,是夜立寝门外。闻惊啼声,急呼曰:“臣春煊在此保驾,请太后毋恐。”于是那拉氏为之醒。濒行,令为扈从。
既逾太原,渡河,至陕西之西安府。那拉氏之纳贿鬻权,无所不至。盖利行宫之湫隘,而世道之交之易易也。然因此几兴大狱。
初,有浙人施某者,先为潼关厅,饶积蓄,每艳道缺而思得之。顾无门,不得入。及那拉氏至西安,李莲英亦与俱。施某遣侍者关白莲英,莲英告那拉氏。那拉氏曰:“今方蒙尘于外,价可稍廉。然道员即可擢两司,至少须万金。”莲英遂以答施某。施某以价之贱也,遂成交。某日,施某令其家丁携银票进,入宫门,不见莲英,乃益进,至那拉氏寝所。时那拉氏方起,见有窥于窗者,呼禁卒捕之,诘其:“谁命汝入官?”则曰:“陈大人。”那拉氏闻之,大怒。谓岑春煊甫任陕抚,已来监察我,遽命岑春煊审之。春煊以其冒名犯宫禁,即欲将是人正法。岑之幕宾曰:“杀之,是灭口也。人将议公为情虚。”春煊韪之,乃饬咸宁长安令会审。始知办差者为陈大人,施之家丁,以情急,故矫托之。而宫中实讹陈为岑也。于是将施之官职革去,其家丁论戍。所携之银票,于被捕时已搜去矣。
○第十章 载湉多病之原因
载湉之入承大统也,其年仅五龄耳。经东宫之调护,得渐长。迨十一岁时,东宫为西宫毒害,载湉之困厄,乃由此始。
据烈宦寇连材《宫中日记》曰:“凡人当幼时,无不有父母以亲爱之,顾复其出入,料理其饮食,体慰其寒燠。虽在孤儿,亦必有亲友以抚之也。独皇上无人敢亲爱之,虽醇邸之福晋,亦不许亲近,盖限于名分也。名分可以亲爱皇上者,惟西太后一人。然西太后骄侈淫佚,绝不以为念。故皇上伶仃异常,醇邸福晋每言及,辄涕泣云。”又曰:“皇上每食三膳,其馔有数十品,罗列满案。然离御座稍远之馔,半已臭腐,盖连日以原馔供也。近御座之馔,虽不臭腐,然大率久熟干冷,不能可口,皇上每食不能饱。有时欲命御膳房易一馔品,御膳房必奏明西太后,西太后辄以俭德责之,故皇上竟不敢言。”然则载湉自十余龄后,虽为天子,曾不及一孤儿。后之患痼疾,即由少时衣食不节使然。乃犹下煌煌之懿旨,广求天下名医,以疗此自幼积成之痼疾,亦何益哉?徒借此以为欺人之具而已。
○第十一章 皇嗣之变更
自戊戌政变后,那拉氏酷信谋围颐和园之风说,幽居载湉于瀛台,相推相激,至有己亥立储之变。是时为江督刘坤一上奏切谏,鄂督张之洞则援吴可读以自解,不敢苟为异同。而立溥俊为皇嗣之策,已不能易。
逾年,北方大乱,拳祸滔天,都城几至为墟。名以载漪为罪魁,而实则操纵其间者,那拉氏也。外人欲全中国体面,故仅索惩载漪等之罪。迨载漪既革爵遣戍,其子溥俊又多失德,因亦废之,由是皇嗣之位仍虚。
戊申十月,载湉疾增剧,医者皆束手,宫中复议建储事。那拉氏颇属意于奕劻孙,载振辈之子。张之洞知载振辈耽于声色货利,行止大亏,必不可立其子,乃以疏不间亲之言进。而那拉氏颔之,遂命载湉弟载沣为摄政王,并以载沣子承继载淳为嗣,兼承载湉之祧。不二日,而那拉氏母子竟先后殁。
○第十二章 宫中遗产之富
那拉氏由宫女一跃而为太后,当同治初年,已与钮祜禄氏同垂帘。光诸初年,再与钮祜禄氏同垂帘,迨己丑归政,戊戌复垂帘。盖握政权者垂五十年,其遗产之富,为满清所罕有者。
当甲午年,清日战事亟,那拉氏欲以所积金钱,合一千五百万磅,交与汇丰银行,运至英伦。约以须守秘密,勿令人知。汇丰索酬资每百二厘五,那拉氏吝不与。会和议成,事遂止。及庚子年,仓卒西窜,将宫中之金银,悉埋于地下。旋被人发掘,取去无数。后幸其地归美国联军管理,亟代为收存,然已止剩九百余万。迨由西安回京后,一以积蓄为事,细大不捐,继长增高,至末年,乃积至二千五百万磅。世所称“孝钦遗帑”者,即此。
溥仪既承位,以年幼,故大权在其本生父摄政王手。会议兴复海军,苦无款。廷臣有请拨遗帑者,摄政王转请于嫂,不允。及辛亥秋,武昌既变,始发遗帑,以济湖北灾民,且仅有二十万两。其在二千五百万磅中,直九牛之一毛耳。此国民之所以不受其愚也。
○第十三章 亡国之速
宣统三年春,广州革命军起义未成,七十二英雄横遭惨戮,其骸骨丛葬于东门外之黄花冈。迨八月十九日,武昌又起义,不旬日间,天下响应,爱新觉罗氏之子孙知不可敌,遂以逊位闻。
顾满清之入主中原,至是已二百六十有七年,淫威虐政,虽不可枚举,然亡国何以若是之速?有谓革命运动,事机已熟,故能一蹴而成者。有谓惧外人之瓜分,势将实行,故推翻满洲政府,以为弭祸之策者。有谓各省举代表,请速开国会,不从,请收回铁路国有成命,不从,知其借立宪之名,行专制之实,人民皆绝望于满洲政府,故愤而为此者。其说皆持之有故。
或曰:非人事,乃天意也。昔赵宋得国于孤儿寡妇之手,失国亦在孤儿寡妇之手,人皆知之。若夫满清之得中原,由多尔衮为摄政王,而其主福临仅数龄。及其失中原,由载沣为摄政王,而其主溥仪亦仅数龄。以彼例此,理无或异。老子有言:天道好还。哲家之说,其信然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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