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小史》外交小史
外交小史
安维峻劾李文忠疏
安维峻既以抗疏请归政,革职,遣戍张家口。朝命既下,安直声震天下。大侠王五身护之往,车驮资皆其所赠,则当时安为国人推重可知。然余肄业北京大学分科时,见安先生人极谨愿,已无复有昔日刚劲之气。至观安劾李文忠一疏,语多牵强附会,顾亦为清流所传诵,于此可见当时朝臣风气之锢塞,国民对外意识之暗陋也。疏云:“奏为疆臣跋扈,戏侮朝廷,请明正典刑,以尊主权而平众怒,恭摺仰祈圣鉴事。窃北洋大臣李鸿章,平日挟外洋以自重,当倭贼犯顺,自恐寄顿倭国之私财付之东流,其不欲战固系隐情。及诏旨严切,一意主战,大拂李鸿章之心。于是倒行逆施,接济倭贼煤米军火,日夜望倭贼之来,以实其言。而于我军前敌粮饷火器故意勒掯之,有言战者动遭呵斥,闻败则喜,闻胜则怒。淮军将领,望风希旨,未见贼,先退避,偶遇贼,即惊溃。李鸿章之丧心病狂,九卿科道亦屡言之,臣不复赘陈。惟叶志超、卫汝贵,均系革职拿问之人,藏匿天津,以督署为逋逃薮,人言啧啧,恐非无因。
而于拿问之丁汝昌,竟敢代为乞恩,并谓美国人有能作雾气者,必须丁汝昌驾驭。此等怪诞不经之说,竟敢陈于君父之前,是以朝廷为儿戏也。而枢臣中竟无人敢为争论者,良由枢臣暮气已深,过劳则神昏,如在云雾之中,雾气之说,入而俱化,故不觉其非耳。张荫桓、邵友濂,为全权大臣,未明奉谕旨,在枢臣亦明知和议之举不可对人言。既不能以死生争,复不能以去就争,只得为掩耳盗铃之事。而不知通国之人,早已皆知也。
倭贼与邵友濂有隙,竟敢令索派李鸿章之子李经方为全权大臣,当复成何国体?李经方为倭贼之婿,以张邦昌自命,臣前劾之,若令此等悖逆之人前往,适中倭贼之计。倭贼之议和,诱我也,我既不能激励将士,决计一战,而乃俯首听命于倭贼,然则此举非议和也,直纳款耳。不但误国,而且卖国,中外臣民,无不切齿痛恨,欲食李鸿章之肉。而又谓和议出自皇太后意旨,太监李莲英实左右之。此等市井之谈,臣未敢深信。何者?皇太后既归政皇上矣,若犹遇事牵制,将何以上对祖宗,下对天下臣民?至李莲英是何人斯,敢干预政事乎?如果属实,律以祖宗法制,李莲英岂复可容?惟是朝廷被李鸿章恫喝,未及详审利害,而枢臣中或系李鸿章私党,甘心左袒,或恐李鸿章反叛,姑事调停。初不知李鸿章有不臣之心,非不敢反,实不能反。彼之淮军将领,皆贪利小人,无大伎俩。其士卒横被克加,则皆离心离德。曹克忠天津新募之卒,制服李鸿章有余,此其不能反之实在情形,若能反则早反耳。既不能反,而犹事事挟制朝廷,抗违谕旨,彼其心目中,不复知有我皇上,并不知有皇太后。而乃敢以雾气之说戏侮之也,臣实耻之,臣实痛之。
惟冀皇上赫然震怒,明正李鸿章跋扈之罪,布告天下。如是而将士有不奋兴,倭贼有不破灭,即请斩臣以正妄言之罪。祖宗监临,臣实不惧,用是披肝胆,冒斧钺,痛哭直陈,不胜迫切待命之至。“奏上,奉旨革职,发往军台。时恭王再起秉政,适于是日请假,次日知之,斥同辈曰:”此等奏摺,入字藏可也,何必理他,诸公欲成安之名耶?“众无言,此足见恭王之有识也。
清中叶之外交观
自乾隆十二年金川叛乱,迄五十七年尼泊尔征定,其间用兵凡十余次。战役上虽未尝无一二败北事,然其终局,常得自然之胜利。故是时有十全武功之称,谓两定金川,两定伊犁,一定回部,一入缅甸,一定台湾,一复安南,两胜廓尔喀也。
此等武功,于宣扬国威,恢张领土上,固有伟大之效力。然令朝野上下益傲然自大,轻视外国,误用其惯法以对付欧罗巴,渐至酿成种种之失败者,此亦其一大原因也。俄罗斯学士贝斯德纳失,尝于所著对华意见中纵论之,略言支那康熙、乾隆间武功极盛,若黑龙江地方之占领,若西藏之归服,若外蒙古人之归化,若准噶尔之征定及布哈尔汗国近旁诸部之降服,若土尔扈特之脱归,皆此数十年间发生之事实,无一不足长支那之傲慢心者也。支那人既以此等事实长其自大之风,蔑视外国矣。
而又适当欧罗巴诸国遣使北京,遂谓为己国强大之所致,愈增其焰。何则?支那人以为外国公使之来北京者,皆朝贡使也,朝贡国若是其众,历代中未尝有如我清朝者也。而支那政府又常思乘机发达臣民之爱国心,故每当外国使臣之至,辄称为朝贡,布告全国。其官吏则又奏诸皇帝,谓陛下聪明至圣,总裁万机,德加四海,兼统万国,兆民悦服,是以各国派遣使臣,前来朝贡。政府即又以此等奏文刊布四方,揭示诸城门,通谕人民。彼欧罗巴公使固未尝不熟闻其说,然起而向支那政府诘责其处置之不当者无有也。抑岂惟不于此等文告致其诘难而已,虽支那边吏,于欧洲诸国使臣之赠品,附以标帜,而题曰某国王奉献中国皇帝之贡物,彼等亦恬然有所不顾也。而此贡物自边境送达北京,途中人民之见之者,直以为欧罗巴诸国服从支那,而确认此累累者为贡品无疑矣。此其语虽不无过当,然观于乾隆朝与俄罗斯增订之条约,及与英吉利交涉之文书,而知当时自尊自大之习惯,实有出于吾人想象之外者矣。
恰克图条约之怪诞
雍正五年,恰克图条约缔结以后,内地商民,以烟草、茶叶、缎布、杂货往库伦及恰克图贸易者日多。至乾隆二年,又以监督俄罗斯馆御史赫庆之条奏,停止俄人于北京之贸易,统归恰克图。嗣是百货云集其地,市肆喧闹,称为漠北繁富之区。
先是恰克图贸易,两国均不榷税;已而俄罗斯渐渝禁约,私收货税;又两国边民互失马匹,其数不可稽,而俄人辄以少报多,移文责偿。于是二十九年,朝命闭恰克图不与通市。然办事大臣等辄乘间舞弊,私与交易。清高宗震怒。三十年,削土谢图郡王桑斋多尔济爵,诛库伦大臣丑达,厉行闭关之策。至三十三年,而库伦大臣庆桂,以俄罗斯恭顺情形入奏,遂互市如初。
其后四十四年、五十年,复闭关者再,前者则以俄罗斯边吏庇护罪犯,不即会审之故。由库伦大臣索林,奏请查办,逾年得解。后者则以俄属布哩雅特种人乌呼勒咱等入边行劫之故。奉旨绝市者几七年,至五十七年,始以俄人悔过乞恩之结果,复订市约五款,其文如左:一、恰克图互市,于中国初无利益,大皇帝普爱众生,不忍尔国小民困窘,又因尔萨那特衙门吁请,是以允行。若复失和,罔再希冀开市。
二、中国与尔国货物,原系两边商人自行定价。尔国商人应由国严加管束,彼此货物交易后,各令不爽约期,即时归结;勿令负欠,致启争端。
三、今尔国守边官,皆恭顺知礼,我游牧官群相称好。尔从前守边官,皆能视此,又何致两次妄行失和,以致绝市乎?嗣后尔守边官,当慎选贤能,与我游牧官逊顺相接。
右条约以乾隆五十七年正月,由库伦大臣松筠、普福等,与俄官色勒裴特在恰克图市圈互换。是时俄人以闭关日久,商旅阻绝,急欲借平和之方法回复市利,故听命惟谨,务相交欢。
松筠等直以俄罗斯人感激皇仁,倍申诚敬等语,列款具奏,遂于是年四月望日开关市易。自是两国商民,互市不绝。然至咸丰八年,中俄缔结天津条约,开海路各港之交通,于是陆路输出品之大宗,渐改海运。而恰克图贸易,遂无复昔日之盛况焉。
英使觐见清高宗行叩头礼
乾隆五十七年,英国遣正使伯爵马戛尔尼(Macarney)、副使斯当东(staunton)等入中国,要求通商条件。翌年,自天津赴京师之际,中国官吏循例予以旗章,题曰英国贡船,强使立之。及至京师,则政府又循例强使于觐见时行叩头之礼。
马戛尔尼等深虑以此等小节,损中国政府之感情,妨其推广商利之目的,不敢抗议。遂以是年八月十日觐高宗于万树园幄次,旋以要求诸款,向政府提议。是时朝廷固确认英吉利为海外朝贡国之一,此次使节,直为叩祝万寿而来,得瞻天威,已属蛮服陪臣之大幸。特以荒远不识天朝礼制,妄行乞请,无足深责。
以故一方则赐使臣筵宴,优加赏赉,以尽怀柔之意。一方则敕谕英国王,盛称天朝威德,于英政府所要求者,驳斥无遗,付诸使臣而遣之。于是马戛尔尼等此行之结果,自赉还文绮珍玩等赏赉品致诸国王以外,其余绝无所得。惟其随行员等,以途中所见中国内地实情,笔之于书,归而布诸全国,则实为英人莫大之利益云。陈康祺《郎潜记闻》云:“乾隆登丑西洋英咭唎国使,当引对自陈,不习拜跪,强之止屈一膝。及至殿上,不觉双跪俯伏。故管侍御韫山堂诗,有‘一到殿廷齐膝地,天威能使万心降’之句。”康祺忆穆宗亲政后,泰西各国使臣,咸请觐见,先自言用西礼折腰者三,不习中国拜跪。通商衙门诸大臣曲意从之,惜无举前事以相诘责者,即此已见当时吾国朝臣之外交观念矣。
英人代缅甸入贡
乾隆缅甸之役,清师累失利,督师诸臣,惧高宗严谴,乃敷衍了结,与缅甸定十年一贡之约。及英人灭缅甸,清廷贻书诘之。英人谓吾国绝不干与缅甸内政外交,不得谓之属国。政府乃以十年一贡之例答之,英人谓此等小节,不妨仍旧。于是仍令缅甸入贡,而订缅甸条约如左:大清国大皇帝,大英国大君主,五印度大后帝,因欲固存两国友睦,历久不渝,并广开振兴彼此人民通商交涉事宜,兹由大清国特派管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多罗庆郡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工部左侍郎孙,大英国特派赏佩二等迈吉利宝星前署驻华大臣今美京头等参赞大臣欧,将所议条款,并列于左:一、因缅甸每届十年,向有派员呈进方物成例,英国允由缅甸最大之大臣,每届十年,派员循例举行。其所派之人,应选缅甸国人。一、中国允英国在缅甸现时所秉政权,均听其便。一、中缅边界,应由中英两国派员会同勘定。其边界通商事宜,亦应另立专章,彼此保护振兴。一、烟台条约另议专条派员入藏一事,现因中国察看情形,诸多窒碍,英国允即停止。至英国欲在藏印边界议办通商,应由中国体察情形,设法劝导,振兴商务。如果可行,再行妥议章程。倘多窒碍难行,英国亦不催问。一、本约立定,由两国特派大臣,在中国京城,将约文汉、英各三份,先行画押,盖用印章,恭候两国御笔批准,在于英国京城,速行互换,以昭信守。光绪十三年二月初八日,奉旨依议钦此。
观此条具见英国外交手段之狡猾,以实利归己,以虚名归中国,并可见吾国当外交者之自欺,处处受人愚弄也。廓尔喀始终入贡
《清代野记》云:京师旧有会同四译馆,在正阳门内东城根玉河桥,沿明旧地也。屋共三百余间,专备外国贡使驻足之地,凡朝鲜、琉球、越南、缅甸、暹罗、廓尔喀诸国,来者皆驻焉。以余所知而言,暹罗咸丰间尚入贡,嗣因粤寇作乱,海道不通,遂绝。琉球则于光绪六年灭于日本。越南亦于六七年间为法人蹂躏,直逼其都,国主遣使臣入中国求援,居天津半年余。时李文忠为直隶总督,以其私订条约,未曾请示天朝,不便保护,拒之。二使臣痛哭而归。其实文忠不敢与法人开衅也。琉球尚世子亦在天津,每晨必长跪文忠辕门外,候文忠舆出,则作秦庭之哭,文忠每遣武弁慰谕之。如是数月之久,亦痛哭而归。缅甸之役,在乾隆朝本系敷衍了事,并未扫穴犁庭执讯馘丑也。大兵仅达木邦而止,即以木邦土酉为王,与之订十年一贡之例。至光绪八九年间,英人占据缅甸后,大为整顿,至十三年,遂与我驻英公使订缅甸条约矣。朝鲜则岁有例贡,海道距山东一苇可航。然不准由海行,必须遵陆,渡鸭绿江,出奉天,过榆关,而至京师。迂道千余里之遥,不以为苦。彼国商人,恒借岁贡以获大利。盖以货物杂贡品中,出入两国之境,皆免税也。以高丽参为大宗,布次之,纸发海味又次之。
每十月来,次年七月归,以为常。及为日本所灭,而贡亦绝。
于是四译馆鞠为茂草矣。惟廓尔喀与前清相终始,至光绪季年,犹见邸抄中有入贡之事,彼国亦十年一贡也。
中俄密约之真相
中俄密约者,瓜分中国之先锋也,而其机实自中东之役启之。当军书旁午,风声鹤唳之时,当局者旁皇无所措,辄欲借他国之力以泄一时之忿。两江总督张之洞,电奏争和议曰:若以赂倭者转而赂俄,所失不及其半,即可转败为胜。惟有恳请饬总署及出使大臣,急与俄国商订密约,如肯助我攻倭,胁倭尽废全约,即酌量画分新疆之地,或南路回疆数城,或北路数城以酬之,许以推广商务云云。是中俄密约最初发议之人也。
当时盈廷诸臣倚俄之心甚热。而西后尤为主持,虽此策未实行,然王之春使俄时,已有所商订,而俄人亦居为奇货,将借此市恩,而求大欲于中国。俄使喀希尼频露意于当道,以结其欢心,遂有胁日本还我辽东之事。
乙未二月,李鸿章以全权大臣议和日本,于事前先有所商于各国公使。俄使喀希尼曰:吾俄能以大力反拒日本,保全清国之疆土,清国则当以军防上及铁路交通上之利便以为报酬。
李鸿章与喀希尼私相约束,既成于此时矣。既而马关条约既发布,而俄人有联合德法迫还辽东之事。喀希尼即将举前者与李鸿章私约提作正文,以要求于总署。适值和议成后,德宗大怒,李鸿章罢职入阁闲居,于是俄使暂缓其请,以待时机。
喀希尼知中国实权在于西后,而李鸿章为帝所嫉、为后所庇也,乃密贿通内监以游说西后。且与李鸿章约,设法复其权力,而借其力以达俄国之希望。于是时机适到,有丙申春间俄皇加冕之事,各国皆派头等公使往贺,中国亦循例派遣。以王之春尝充唁使,故贺使即便派之。喀希尼乃抗言曰:“皇帝加冕,俄国最重之礼也,故参列其间必一国之名士,闻于列国之人物乃可,王之春人微言轻,不足当此责。可胜任者,独李中堂耳。于是有改派之事。喀希尼复一面贿通西后,甘诱威迫,谓还辽之义举,必须报酬,请假李鸿章以全权议论此事。而李鸿章请训时,西后召见至半日之久,一切联俄密谋,遂以大定。
李鸿章抵圣彼得堡,遂与俄政府开议喀希尼所拟草约底稿。
及加冕之期已近,往俄旧都莫斯科,遂将议定书画押。当其开议也,俄人避外国之注目,乃假托筹借国债之名,不与外务大臣开议,而使户部大臣当其冲。遂于煌煌钜典万宾齐集之时,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而此关系地球全局绝大之事。遂不数日而取决于樽俎之间矣。时丙申四月也。
其年七月,李鸿章尚游历欧洲,其议定画押之草约达于北京,喀希尼直持之以交涉于总署。全署皆为之惊愕,德宗观而大怒曰:“是举祖宗发祥之地,一举而卖与俄人也。坚持不肯画押。喀希尼乃复通西后,加甜诱之言与恐吓之语。西后乃严责皇上,直命交军机处开议,不经由总理衙门。
至八月间,喀希尼迫逼中朝,其势益急。故为束装就道、驺驹在门之状,雇运搬行李车数辆,置于俄使馆门前以示意。
乃告总署云:若此约不批准,则即日下旗回国。回太后为所惑,日日敦迫皇上,命即画押。皇上之实权本在西后之手,安能批其逆鳞哉。于是以西历九月三十日批准此密约。俄使喀希尼即日携约而归于俄。即为酿成日俄战争之原因,而近日东三省外交困难之所由来也。
哲孟雄之幸存
《清代野记》云:印藏之间,又有小国名哲孟雄者,周遭仅中里七十余里耳。本为藏番部落,每由西藏入贡之期,亦附贡微物,聊以将意而已。英人欲通商西藏,必于达吉岭开埠,为转输停顿之地。欲开达吉岭,必道出哲孟雄。遂力争哲孟雄于总理衙门,以为本系印属小国,总署函致驻英公使,于是星使命随员各抒己见。有湖南新化人邹代钧者,为邹叔绩太守汉勋之孙,舆地名家也,援古证今,原原本本,考据哲非印属。
呈星使,亦不置可否,以示总文案方培容。方字子涵,上元人,见邹说,大声曰:“钦差如商量此等大事,不可委之书生,彼皆据《海国图志》及《瀛寰志略》等书,妄腾臆说耳。中国古书,万不足恃也。既英人欲得哲孟雄,不如与之,中国何在乎
此七十里小部落哉?“星使亦不能决。方又曰:”何不与马参赞商之?“星使以为然。马参赞者,英人马格里也,自郭嵩焘奉使时,即授马二等参赞,借以通两国之情。马虽英人,然忠于所事,并不助英以欺中,英人亦重之。及问马,马曰:”容细查之。“即登楼觅邹曰:”君舆地专家也,请据中国古书为我考察哲孟雄究奚属者?“邹曰:”已进一说于公使矣。“马即询星使,星使曰:”方子涵云:“中国古书恐靠不住。‘”
马曰:“是何言?中国书论中国事,犹以为靠不住,岂外国书论中国事反靠得住耶?”取邹稿去,即据以译成英文,而复英外部焉,英外部亦无异说,乃照租借例定议而已。方在八股时代,颇有文名,不料一入仕途,顿丧其天良如此。
记清流党
光绪初年,承穆庙中兴之后,西北以次戡定,海宇无事,想望太平。两宫励精图治,弥重视言路。会俄人渝盟,盈廷讨和战,惠陵大礼议起,一时棱具风骨者,咸有以自见。吴县潘
祖荫、宗室宝廷、南皮张之洞、丰润张佩纶、瑞安黄体芳、闽
县陈宝琛、吴桥刘恩溥、镇平邓承修尤激昂喜言事,号曰清流。
而高阳李文正公当国实为之魁。疏入多报可,弹击不避权贵,白简朝入,鞶带夕褫,举朝为之震竦。松筠庵谏草堂,明杨椒山先生故宅也,言官欲有所论列,辄集于此。赤棒盈门,见者惊相传,次日必有文字。南皮畏见客,惟同志四五得入门,丰润喜著竹布衫,士大夫争效之。侍郎长叙、布政使葆亭,以国忌日嫁娶,镇平素服往贺,座客疑且诧。俄而弹章上,两亲家罢官矣。尚书贺寿慈演皇槓,过琉璃厂宝名堂茗话,诸公合数
人之力倾之,至摭拾暧昧为罪案,率罢去。二张蒙眷注特厚,南皮以阁学抚晋,丰润以庶子摄都堂,知癸未科贡举,骎骎大用矣。当是时,法兰西窥安南,中朝怀柔藩服,锐用兵。丰润以钦差大臣视师福建闽县,会办南洋,镇平使往定边界。丰润过上海,中外人士仰望丰采。既而海疆不竞,丰润主持重,为敌所乘,闻炮声先遁,狼狈走乡村。赖海军学生炮击法帅孤拔殪之,敌始退。丰润犹疏辩,朝廷震怒,削职戍新疆。闽县、镇平相继谢病去。宝侍郎典闽试归,途纳江山船女为妾,上疏自劾罢官,言路名望锐减。孝钦知诸臣好大言实不足用,自此遂轻视言官矣。
清流党之外交观
同、光之间,清流党之势最盛,实有左右朝野舆论之权。
一时尊王攘夷之论,靡漫于全国,凡稍谈外交识敌情者,咸斥之为汉奸大佞,痛诋之不遗余力。党势既盛,遇事则挟其鸱张虚矫之气,以鼓动多数无识之徒,为之后盾。朝廷于和战大计,往往为所劫持,实数十年来外交失败之原因,而鸦片战争、英法联军诸役之所由酿成也。兹录清流党言论逸事数则,以供外交家之参考焉。
李文忠之督畿辅也,凡有造船购械之举,政府必多方阻挠,或再四请,仅十准一二,动辄以帑绌为言。其甚者,或且谓文忠受外人愚,重价购窳败之船械而不之察。故文忠致刘丹庭书,有云:“弟之地位,似唐之使相,然无使相之权,亦徒唤奈何而已。”按其实,则政府齮龁之者,非他人,即翁同龢也。同龢本不慊于文忠,因乃兄同书抚皖时,纵苗沛霖仇杀寿州孙家泰全家,同书督师,近在咫尺,熟视无睹。
及为人参劾,上命查办,文忠时为编修,实与有力焉。然亦公事公办,并非私见也。同书由是革职遣戍。同治改元始遇赦,归而卒。然同龢因此恨文忠矣。使见文忠有大功于国,使非恭王知人善任,恐亦将以罪同书者罗织而罪文忠矣。所以光绪初年,北洋治海陆军,皆文忠竭力罗掘而为之。及甲午之败,文忠有所借口,而政府犹不悟也。当时朝士无不右翁而左李,无不以李为浪费,动辄以可使制梃挞秦楚之坚甲利兵为言,顽固乖谬,不达时务,众口一词,亦不可解。至因优伶杨三之死,而为联语云:“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昌言无忌,不辨是非如此。
所以梁鼎芬以劾文忠革职,同年故旧皆以为荣,演剧开筵,公饯其行。至比之杨忠愍之参严嵩,其无意识之举动,真堪发笑。可见当时朝士之昧于时局,绝无开通思想也。
甲午之年,京曹官同声喧詈马建忠,竟有专摺奏参,谓马遁至东洋,改为某某一郎,为东洋作间谍。盖以马星联之事,而归之马眉叔者。星联字梅孙,浙江举人,癸未以代考职事革捕,而遁至东洋。建忠号眉叔,江苏人,候选道,其时实在上海为招商局总办。言者竟合梅孙、眉叔为一人,可笑孰甚。至谓文忠为大汉奸,眉叔为小汉奸,观御史安维峻劾文忠一疏,无一理由。此等谏草,实足为柏台玷。而当时朝野上下,且崇拜之,交誉之。及获罪遣戍,大侠王五为之备车马,具糇粮,并在张家口为之赁居庐,备日用,皆不费安一文,盖若辈皆以忠义目安也。闭塞之世,是非不同,无怪其然。故有与文忠相善者,不曰汉奸,即曰吃教,反对者则人人竖拇指而赞扬之。若执孟子“皆曰可杀”一语,则文忠死久矣。所以然者,文忠得风气之先,其通达外情,即在同治初元上海督师之日。不意三十年来,仅文忠一人有新知识,而一班科第世家,犹以尊王室攘夷狄套语,诩诩自鸣得意,绝不思取人之长,救己之短。而通晓
洋务者,又多无赖市井,挟洋人以傲世,愈使士林齿冷,如水火之不相入矣。光绪己卯,总理衙门同文馆忽下招考学生令,光稷甫先生问某太史曰:“尔赴考否?”某曰:“未定。”光曰:“尔如赴考,便非我辈,将与尔绝交。”一时风气如此。
某君之随使泰西也,往辞祁文恪,文恪叹曰:“你好好一世家子,何为亦入洋务?甚不可解。”及随星使出都,沿途州县迎送者曰:“此算甚么钦差,直是一群汉奸耳。”处处如此,人人如此,当时颇为气短也。郭嵩焘之奉使英伦也,求随员十余人,竟无有应者。岂若后来一公使奉命后,荐条多至千余哉?
郭后乘小轮返湘,湘人见而大哗,谓郭沾洋人习气,大集明伦堂,声罪致讨,并焚其轮,郭噤不敢问。邵友濂随崇厚使俄也,同年公饯于广和居,睢州蒋缓珊户部亦在座,竟向之垂泪,皆以今日此宴,无异易水之送荆轲也,其愚如此。曾惠敏返国后,朝士亦多以汉奸目之。读近世中国外交史,及薛曾郭三星使之书牍,未尝不太息痛恨于书生之误国也。
《莼乡谩录》云:“李伯行为日本钦使时,一日开茶会,其随员查益甫者,见西人送茶与西妇,盖素识者也,查亦贸然送一盘与一妇,妇见系华人,勉受之。未及接得,查忽缩手,又不与之,大笑而去。及跳舞时,查一人独自乱跳,西人为之捧腹。
又王某为日使时,横滨领事为黎庶昌,与学生监督林某,同赴日皇之宴会。二人不欲食西菜,乃相语曰:“惟水果尚为可口。”两人乃各饱吃柿子多枚,以至满手满脸,狼藉不堪,人皆捧腹。及至入园食物时,因椅少,惟妇人有坐位。有一妇因起身接物,二人者即于其后拖其椅以自坐,妇未及知,复坐致倾跌于地。杨某为比使时,比国适开博览会,杨将中国小脚鞋及烟具等种种恶陋之物,送往陈列,且自以为得意。任满回国,适与考察宪政之五大臣同舟,一日大餐时,杨忘其所以,以辫盘旋于额,各西人皆顾之而笑。端午桥欲告之,而恐其不悦,乃询曰:“足下刚由厕所来乎?”曰:“否。”曰:“吾见公之辫盘于额,以为从厕所来耳。”杨乃自觉,急除之下。
又尝自题小照云:“大有武乡侯气象。”又好作诗,同人莫不笑之。
张某为英国钦差,常亲自上街买小菜,其使馆中房屋一切,龌龊万状,不堪入目。其大厅一间,所谓宴会之处也,卧榻设于斯,饭间设于斯,厨房亦设于斯。自汪伯棠接任后,英人云:“日来始得瞻仰贵馆之丰采”云云。其平日无一客到可知矣。
崔国因之鄙陋,全国人皆知,然未得其详。吾国人见轻于外人,崔实为罪魁。当其家眷盗酒馆之手巾,为西人搜出后,因此钦使为盗之风声,遂传于环球。上亦知之,故惩以革去二品顶戴之罪。其在英时,夫人专为全馆上下诸人洗衣,而收所洗资,其裹脚带飘飏于使馆门前,英人见白色长带随风荡漾,以为中国有何丧事,使人来探问,始知为脚带也,西报中为照片揭载之。又不自开火食,惟附食于翻译李一琴之处,每见酒瓶、荷兰水瓶等,必拾而藏之。使馆中人,往往以空瓶及绳索橘皮等置之门外,以待崔来,崔见即拾去。置之不已,崔则拾之不已,且毫不知倦。察其色,似喜不自胜者,真可怪已。
许某使比时,偶与妇人之老者同座,则置之不理。而专使译人与少妇攀谈,少妇多厌之,翻译极以为苦。笑话怪象极多,不能尽述云。
钱钦使念劬云:“十年前随某公使为参赞时,初莅法国,包定火车头等厢房一间。夜分,公使忽腹泻,如决三峡,满裤淋漓。公使一时性急,乃以指甲抓剔裤间之粪,而弹之有声,于是满车皆作星星之粪点。及钱醒,始告之,钱自解一裤,易其污者,掷之车外。又取他物,抹去所弹之粪点,忙乱至天明,不能复睡。报纸未得喧传,实赖此半夜擦抹之功。更幸系包定一舱,舱内无外人,否则不可设想矣。”
又云:“吾国驻美某公使,避暑来法。适值某公爵夫人开筵会,钱为之介绍入座。汤毕,侍者捧鱼一大盘由厨房出,香味扑鼻,盖某河中最难得之鱼。主人正在演说此鱼之美及厨司烹调之得法,座客正作朵颐之想,捧鱼者首至公使手侧,以待公使之取鱼。公使初未之知。时适喉中痰满,呼咯一声,回首欲吐于地,不意不偏不倚,正落鱼盘之内,座客大哗。公使逃席去,钱亦抱惭不置云。”
外洋公司轮船,凡在一二万吨以上者,其大小便所,悉男女有别,不得错乱。吾国有某某参赞者,随某公使往欧洲。参赞貌白皙,好修饰,因之未留须。一日欲入厕,推门入,则先有人在,见其面洁如玉,唇朱如樱,乌辫垂垂,纱衫宛宛,疑为女子之误入男厕也,为之殷勤握手,携入女子厕中。不意女厕中,有一妇识其为中国参赞员也。不禁大笑。乃为之语曰:
“君是吾辈同类耶?抑闻贵国有所谓宦官者,与女子相似,君毋乃是耶?且欧洲女子,近求选举权而不可得,而支那女子,竟得为外交官,吾辈当开会欢迎矣。”参赞大窘,数日不敢入厕。至使署后,急为留须,今已于思于思,非复如前日之妩媚矣。记圣路易赛会副监督
《新庵随笔》云:某京卿者,中国最初出洋游学生中之杰出才也。虽无专门学问,亦未受卒业文凭,而于侪辈中,当时固已首屈一指。回国后,就关道某公为舌人,颇蒙青睐。旋与公之宠姬某氏有瓜李之嫌,为所觉,仓皇遁去,落落不得志者有年。既而公不忍没其才,以为弃置可惜,复捐瑕录用,赞襄某处铁路事,擘画颇周备。某公大喜,不数年,屡保至道员。
会朝命亲贵重臣聘问欧美各国,需用译人以佐皇华之使,公以某口辞捷给荐之。未几晋秩京卿,复拜使命,为美国赛会副监督。于是创议于会场特建中国宫室,糜帑至四十五万金。既成,视之,非宫非殿,非庙非衙,殊不能名其状。且以卑小之室,置诸各国崇楼宏宇间,殊不足壮观瞻。虽他人莫敢非笑,而亦自叹弗如焉。有知者谓经手中饱,不下其数之半云。考之与赛诸家游记所言,大略相同。无何,京卿既归,托病不朝,留连东瀛,逍遥养疴,未几竟殁。京卿无妻,以妾当妻,妾某氏,本勾栏中人,或谓即吴妓朱桂珍,亦莫能详也。至是不安于室,私于圉人,辗转复与某伶有染,伶固个中男儿好身手也。一日观剧,偶与人争座,为或所诮,某氏大愤。退而与伶谋自营戏园焉,即春桂茶园是也。画栋雕梁,俨然为海上各园之冠,盛矣哉!说者谓京卿以偷工减料之资,即为大兴土木之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中岂有乘除之数存耶?然则营营无已者,亦可以反矣。按某京卿即黄开甲,某伶即李春来也。
中国赴圣路易赛品
圣路易赛会,中国政府馆之卑陋,既如前所述。而最足以章吾国耻者,则赴赛物品是焉。兹录其尤甚者如左:烟枪十余枝,烟灯数枚,满面烟容之官员一。杀人刀数柄,杀人小照数方,雏形知县署一。各种酷刑俱备,枷一。上海北京广东宁波装小足妇人各一。小木人数百枚,乞丐、烟鬼、囚犯、苦工、妲妓之类。小草屋十余间。苗蛮七。绿营兵一,翰林进士举人秀才各一,均高四尺以上,背驼面目枯瘠。奎星楼一,小城隍庙一,城隍鬼判俱备。教会学校照片数十方,药王财神等神像照片多方。呜呼!政府糜数百万巨款,而所征出品,乃悉为卑陋劣粗之物件,或代表陋俗迷信之具。是非赴赛,直自求辱耳。
论者所以太息痛恨于承办官吏之毫无心肝也。
李春来朱桂珍之狱
朱桂珍,吴门之山塘上人。其父业屠,殁后,母即改嫁棕棚匠。朱氏幼时,性嗜剧,且喜作男子装,有小棕栅之目。大观、庆乐两剧场,盖无日不有其母若女之踪迹焉。久之,其母以棚棕匠不遂所欲,遽与离异。黄朱氏亦届破瓜之年,吴俗故多轻薄子,游蜂浪蝶,时萃其门。邻右毛媪,夙以七十鸟为业者,瞰其姿媚,知为奇货可居也,婉转怂恿,遂入海上乐籍,命名曰朱桂珍。三马路之公羊里,其香窟也。顾以美未殊众,不甚知名。性尤狂傲,与客恒落落寡合。一日作西装游于张氏味莼园,纤腰一握,袅娜如临风之柳,诚有所谓行一步可人怜者。蓦然见五百年风流业冤,盖黄京卿之遇彼姝,适其时矣,一见即剧赏之。即夕召使侑觞,两情伉俪,遽赋定情。未逾月,畀其母以明珠十斛,置诸金钗之列焉。氏性聪慧,自幼粗解文义,喜读说部书,尤嗜《水浒》及《施公案》。尝叹黄天霸之为人,而惜其莽武不情。适京卿后,怪其文弱过甚,与人言及,自伤非偶,盖不俟京卿之殁,而已蓄异志矣。夙好观剧,至是益逞其欲,于某园踪迹尤勤。李春来者,某园中之著名武生也,尝扮黄天霸等戏剧,好身手已镂入美人之肺肝。而情电所磨荡,眼线所接触,益觉刚健中含有妩媚风格。李伶渐窥其隐,柳梢月上,克遂私约。久之不复顾忌,鹊巢鸠居,公然如伉俪。于是人言藉藉,中苒之耻,论者至指京卿以为戒。李伶犹不知敛迹,稔其积有巨资,百计骗取。适李春来隶某园,时朱几无日不诣是园观剧,一日朱之座位,忽为他人所占,争之不得,大愤。归而与李伶谋,欲独辟一园以泄愤,李亦欣然从之。乃退出某园,李又另赁基址,与之望衡对宇。而于建筑时,又复别出心裁,装置一切,克臻美善,为海上各园之冠,名曰春桂,即嵌二人之名以名园也。朱氏亦自居于老板娘娘而不疑,与李偕往偕来。未几李伶因丁伶改名来沪事被逮,而海上不平人,与粤东诸同乡公涵控诉,两罪并发,朱氏出其全力,辇金运动,致成交涉之案。审讯之日,有人目击李伶衣春纱衫乘汽车而至,不加刑具,神色自若,令人忘其为淫凶恶极之羁犯焉。或曰:“京卿积赀如许,皆由多行不义而来,悖入悖出,亦固其所。”
而朱氏独始终不隳其志,讯期辄驾车而往,侦探消息。念李伶之就押所也,则尝太息流涕曰:“侬诚薄命,致苦我黄天霸。”
平心论之,得不谓之情种乎哉?惜用之非其人耳。
新加坡之记念诏书
《清代野记》云:余随使泰西时,道出新加坡。其时中国总领事为左秉隆,字子兴,广东人,京师同文馆学生也,能通英、法、德三国语言文字,研究外交,颇有心得。曾惠敏公携之出洋,即任以新加坡总领事,时觞余等于署中。见其书室中有画龙竹筒十余枚,皆长三尺许,两端皆以蜡印封固。异而询之,左叹曰:“此皆历年中朝所颁暹罗、缅甸等国恩诏、哀诏也。制成后,循例颁寄,亦不计人之受与不受。代寄者大都皆中国海商,一至新加坡,即交与领事衙门,日积月累,遂有如此之多。使果寄至彼邦,彼亦必不承认,反生枝节,不如留此以为记念而已。”继又曰:“英人已屡次请求一二幅为博物院之陈列品,吾不敢也。”
鸦片战争之结果
鸦片战争既告终,于是中国与欧美大国先后订约者凡三,清廷已确认诸国为平等敌体之友邦,公文照会,禁用夷字。而其时所谓清议者之势力,尚于尔后数十年间,左右一世之舆论,虽清廷亦时为其所劫持焉。独其为战争原因者之鸦片之禁令,清廷初无明文解除,而臣民吸用之习,蔓延益甚。从而英商之输入,亦依然盛行。清廷不得已,至咸丰九年,遂公然弛禁,以洋药之名,征收关税。由是吸食鸦片之弊风,不啻为法律所默许。而诸外国人反从而丑诋之,或且携我国一二粗制烟具,陈诸博物院,以为我国民风俗之代表矣。
琉球官生留学国子监
琉球国遣官生人监读书,自康熙二十二年部议准行,无年限,每逢册封之年,请于使臣,回京代奏。其来也四人,率以四年而归,归其国则授四品官。嘉庆十年,其子弟来,吴兰雪时以博士教之,颇聪颖。十四年己巳还国,过山东蒋别驾第,护送之。其子弟有赠蒋诗者,有“诗草即今传海国,笔花何止属江郎”之句,工秀可诵。兰雪衣钵,传之海外矣。后兰雪为候补中书,尝作诗云:“凤凰未识池边树,桃李先栽海外花。”
亦韵事也。
越南进贡表文
同治十二年,越南国王遣使上表进贡,表文用俪体,选词颇佳,兹备录之:“越南国王臣阮福时稽首顿首谨上言:兹仰见萱阶日煦,桂甸风清,仰天闾而葵藿遥倾,瞻王会而梯航恐后。谨奉表上进者,伏以皇畴建五,庶邦翘安劝之仁;使驿重三,下国效宾从之款。寻常雉赆,咫尺螭幻,钦惟大皇帝陛下汤德懋昭,尧勋光被。六御辰居极北,合遐迩为一家一人;四敷文命暨南,公覆载于所通所至。波不扬于周海,共毕受于商畿。念臣忝守炎邦,世承藩服,久恰同文之化,夙敦述职之虔,土物非臧,上居幸停留抵;庭香惟谨,下情获遂瞻依。臣凭仗宠灵,恪修职贡,式金式玉,遵王度以不违;维翰维屏,迓天庥于无斁。臣不胜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除另具岁贡品仪,交陪臣潘仕俶、何文关、阮修等赉递上进外,谨奉表随进以闻。一恭进今年癸酉岁贡品物象牙一对,犀角二座,土绸一百匹,土纨一百匹,土绢一百匹,土布一百匹,沉香三百两,速香三百两,砂仁米四十五斤,槟榔四十五斤。”读之不胜山河今昔之慨矣。
朝鲜使臣题三家词
吴汉槎兆骞,戍宁古塔,行笥携徐电发釻《菊庄词》,成容若德《侧帽词》,顾梁汾《贞观弹指词》二册。会朝鲜使臣仇元吉、徐良崎见之,以一金饼购去。元吉《题菊庄词》云:“中朝寄得菊庄词,读罢烟霞照海湄。北宋风流何处是?一声铁笛起相思。”良崎《题侧帽弹指》二词云:“使车昨渡海东边,携得新词二妙传。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重见柳屯田?”
以高丽纸书之,寄来中国。《渔洋续集》有“新传春雪咏,蛮徼织弓衣”,指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