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宫闱史》第九十四回
第九十四回
第九十四回朵朵金兰献忠杀四川滔滔洪水闯贼淹西乡却说那颗大星,一天忽然响了起来,半空里好似雷鸣,人民吓得四散躲藏。那里响了一会,轰然的一声,堕在地上,化了长数十丈,大百余围的一块巨石。房舍屋宇,一时压碎了不少。又蒲城县中,农人王小山家,园中瓜果,都结成人头形,眼鼻口耳,历历如绘,只是面目,没一个不作愁眉痛哭的状态,识者早知是不祥之兆。又河北小儿,偶在荒地上游戏,见一个衣败絮的人,突额陷睛,面有白毛,长约数寸,口角流涎,臭不可近。众小儿不知他是个尸怪,大家取了一根木棍,在后追逐,白毛人飞步狂奔,直窜入破棺中,忽忽不见。众小儿大哗,市人闻声来瞧,听了众小儿的话悦,以为棺中有人出入,必是僵尸无疑,日久必至噬人。 于是一倡百和,把那空棺升到空地上,待揭去棺盖时,棺中满贮着白毛。见风四处乱飞,掩蔽天空,好似下雪一般。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也不识它是什么怪异。 谁知过不上十几天,河北的病疫大作,叫做羊毛疫。患着的人,但觉鼻管中微微闻到了羊骚气,连打几个寒噤,就此气绝了。当时谣传,谓染羊毛疫的,系食茄而起。
有人将茄子切开宋验看,果然茄子的腹中,有微细的羊毛无数。人民由是相戒不敢食茄。那些患羊毛疫的,也有一种治法,如其人觉得鼻孔里微有羊毛骚的气味时,在未打寒噤之前,急将两手的中指第二节,以刀剐开,细视有羊毛三四茎,用箝箝出,病就可愈。倘闻得羊骚味后,已打过几个寒噤,那是受病已深,不可医治了。
就是依法割开中指来,羊毛必然变了黑色,即使箝出人也不中用的了。 又太原民李良,男体化为妇人,和田中的农夫,在稻田里交接,受娠后生下一个小孩,却是阴阳两体的。不到三天,李良和小孩同时死了。又宣城的城门,忽然流出血来,猩红有腥膻气,一昼夜不止。护城河的水都变了赤色。又京师的城门,夜有哭声,好似少妇啼哭一般,人民相顾惊怪。又凤翔地方,山中有大鼠,小如狸,大如犬。初入村镇,只偷食人家的鸡鸭之类,逐渐能啖大畜了。牛马若被鼠瞧见,群鼠一哄上前,大的啮牛足牛头,小的钻进牛腹中,直待吃尽了腹中的五脏六腑,才由里面咬出来,再吃外面的皮肉。日子久了,乡村中的牛马鸡犬羊豕都被大鼠食罄了,便乘夜到百姓人家,来偷小孩吃,后来竟白日吃人。村人集队噪逐,往往被鼠钻入腹中啮死。
又浙江一带,夜里天天鬼哭,声如老枭,极其悲哀。凡流贼将到的所在,隔夜先有鬼兵经过,也一样地披甲持矛,形迹俨然生人,也有骑马的,马蹄声得得不绝。 但一经看的人多了,鬼影便自行消灭,时人称为阴兵。又柳城鬼皆夜啼,人民不能安寝,大家焚烧冥锭。便有无数的鬼影,来攫锭箔。又京中人民,畜了雄鸡,羽毛都变了赤色,长大至五六十斤,识者说是鹜,所见之处,必至亡国。祟祯三年,湖北天雨红雨,又雨白鱼,重有十余斤。又雨白米,米皆腐臭,不能煮食。襄阳天忽雨豕百余头,重只五六斤。蜀中天雨黄牛,人民因争抢牛,自相残杀。又乾清门奉天殿上,有大鸟堕地上,化为披发的厉鬼。
侍卫追逐,鬼哭出乾清门,到皇城墙下,转眼不见。 又杭州有少妇,产一黑眚,下地便能步行。产妇惊死,黑眚奔出门外,骤长丈余。沿路攫小孩乱嚼,被人民击毙,流黑血斗余,滴入河中,河水变黑,居民汲饮,瘟疫大起,死者遍身发黑。只要饮大黄汁一碗,呕黑水一斗便愈。然等到大家知道治法,人已死得不少了。这些怪异,都在崇桢初年,熹宗末年所发见的。做书的说到这里,怕读者嫌太麻烦,还有许多怪事,只好不讲了。 再说张献忠和李自成,同在高迎祥的部下,两雄相遇,当然不能久安的。过不上几时,献忠便自引本部人马,奔到陕西的米脂县,和他结义弟兄杨六郎、一片絮、满天星、大石梁、金罗汉、铁牛精、白水獭、掠地虎、马猴等,称结义十弟兄。
占据了米脂的十八寨,献忠自号八大王。讲到张献忠,是陕西延安人肤施,他的父亲张禄,本贩马出身。当献忠未生的时候,有一段神话直传到如今,且把他记出来。
肤施地方,有一所东岳庙,东岳神很是灵显。其时有个秀才罗自颖,学问很好,只是文章憎命,屡试不第。罗自颖以贫困的缘故,就在东岳中,设帐授徒。夜里便假僧房,食宿都在庙中。一天将要五更,罗自颖便急起溺,经过后院,听得大殿上,有呵殿站班的声音,自颖十分诧异,忙到大殿的佛龛后面张望。见大殿上灯火辉煌,衙役雁行儿排立着,案上高坐着冕冠衮服的帝君,旁立蓝脸赭须的判官,静悄悄地过了一会,听得那帝君发言道:“将天煞星带上来!”声犹未绝,衙役牵上一个黑面赤发的厉鬼来,赤足跪在案下。帝君说道:“命你往投张禄家中,不得延误时刻!” 厉鬼应声,忽然不见。罗自颖看得明白,心里吃惊道:“天煞星下凡,人民必有一番浩劫。”想着蹑手蹑脚的潜回寝所。
第二天上,罗自颖向村中去探问。果然有个张禄的,昨夜生了一个儿子,自颖便暗暗记在心上。光阴荏苒,转眼是天启二年,张禄的儿子已有十二岁了,由他的母亲杨氏,送到东岳庙中来附读。因乡村地方,识字知书的人是很稀少,难得有个秀才先生,在村中教书。一村的孩子,都要送到秀才先生处来读书的。张禄的儿子进书塾时,罗自颖把他仔细一瞧,不禁吓得毛骨悚然。原来那孩子的相貌和那天殿上所见的天煞星一般无二,也是黑颜赤发,双目炯炯有光,形容十分可怖。当下那孩子拜了罗自颖做先生,自颖替他取名,叫做献忠,从此张献忠天天来塾中读书,他的性情异常顽皮,动不动和同学们厮打。
献忠天生力大,塾中的学生,没一个不见他畏惧。献忠见人家怕他,越发横行无忌了。罗自颖知道他是天煞星转世,心上要想设法打死他,以救遭劫的生灵。但自颖一起这个念头,晚上就有人在他耳边叫道:“张献忠是来应劫数的人,切莫要难为他!”自颖听了吓得心胆俱战,由是便善视献忠,不敢和以前般地捉弄他了。
献忠到了十七岁上,他父亲张禄,往顺庆四川属贩马。
驱着五六十匹高头骏马,经过顺庆街上,中间一匹马,忽然下起粪来,恰好在一家土豪的门间。那土豪怒张禄有意糟踏他,喝令张禄把马粪吃尽。张禄再三地哀求,愿把街上的马粪扫除了,然后焚香请罪。土豪不肯答应,就唤出一班恶奴来,将张禄捉住了,强把马粪灌入口中,把个张禄弄得奄奄一息。回到家中,又气又恼,不上几天,竟死在顺庆寓中。张禄的同伙回来,把这件事告诉献忠的母亲杨氏,杨氏哭哭啼啼地,叮嘱献忠,要替他父亲报仇。
献忠听在耳朵里,就和金罗汉等结义十弟兄,在十九岁的那年,闻得王嘉胤作乱,献忠同了铁牛精等九人,去依附嘉胤。
嘉胤被曹文诏所破,献忠等又去投奔高迎祥。以与李自成不睦,自引了三千多人,和结义的兄弟九人,奔回米脂,据十八寨称王。于是献忠议往顺庆,给他的父亲复仇。先把陕西肤施的人民,把来开刀。十个杀星,各领了三四百人,向各村各镇,见人便斫,连延安的官吏家眷,也一并杀个干净。惟有逢着姓张的人,献忠认是同宗,一概赦宥。还有献忠的先生罗自颖,献忠念他五年教授的恩典,也算不曾杀的。余下的不分男妇老小,一古脑儿杀却。这样地杀了一阵,大家会军在一起,命左右开了酒坛,猜拳行令的狂饮起来。酒到半酣,献忠笑着说道:“咱欲替老子报仇,如今咱的老母也死了,例不曾问得仇人的姓名,这时就杀到顺庆,从哪里去找仇人?”众人见说,也都踌躇不答。忽左右进道:“锅中热酒,把酒器设在锅内,酒和水一起混合,须要另开一坛了。”白水獭性急忙说道:“你们只拿锅中的水取来,把一锅的水喝尽,酒自然也在肚里了。”白水獭说得无心,献忠听了大悟道:“咱们不知仇人是谁,现在不管他是顺庆,是汉中,但把四川的人一齐杀完,仇人当然也杀在里面了。”金罗汉拍手大笑道:“这话有理,俺们就这样干吧!”席散,分兵四路,杨六郎、大石梁为第一路,金罗汉、一片絮、满天星为第二路,白水獭、铁牛精为第三路,献忠自和马猴、掠地虎等为第四路。分拨而定,由华阳等处,一路杀入。
其时的四川地方,人民奢华已达极点,淫风之盛,为从来所未有。妇女的装束,光怪陆离,见所未见。平常人家的女儿,衣必绫罗,食必膏粱。衣服的炫奇,争艳斗胜,愈出愈奇。富家女儿,把衣裳做成和舞龙凤狮象,或蝴蝶花朵。又用水晶琢成方圆的花朵,背涂摆锡,光明如镜,也去缀在衣上,月光下走过。那晶光一闪闪的,远望过去,真是霞光万道,几疑是月宫天仙下凡。后来衣角上又行一种金铃,数十颗或数百颗,富有者遍身缀满了金铃,走起路来,叮咚作响,很是好听。
当时有咏四川妇女诗的,中句云:“十万金铃护娇躯,令人一步一魂销。”由这个诗上看来,蜀中妇女太奢侈,也可见一斑了。还有妇女的裙子,多半是用白罗的裙上以红丝碧线,绣成风流的诗句。那些大家闺秀,都请名士宿儒,撰成香艳的诗词,一首首的绣在裙上。系了这种裙,盈盈地在市上经过,大家无不注视绣裙,赏鉴裙边的文字。有几条最佳的绣裙,诗儿又新颖,绣工又精致,系在身上,谁不喝一声彩?士人们所说的,石榴裙下诵艳诗,就是指绣裙的佳妙和讲究。绣裙以外,便是研究裙下的双勾了。那时川中的女子,最考究的是一双纤足,真是裹得那足儿纤不盈指,又瘦小,又尖柔。当年的凌波,怕也及她不上咧。而且所着的绣鞋,其时流行一种高底、厚约三四寸,系用檀木雕琢成的,里头藏着降檀雕就的兰花或梅花,高底下面开个小孔,恰好漏出一朵梅花。妇女们穿在脚上,每跨一步,足底下便漏出一朵梅花,又有在鞋底内置香末的,底上的小孔,却雕成花形,香末漏在地上,也成一朵朵的花儿。 这个名儿,就叫做步步娇。 川中的乞丐,拾了妇女们脚下漏出来的降檀,去烧煮食物,一时四野香气四布,烟阵迷漾。那檀香是高贵的香类,专烧与人佛的,怎经得妇女们脚下的践踏,再去燃烧,岂不要秽气冲天?四川人民的遭劫,一半也是妇女们太糟蹋得厉害了。总而言之,国家将亡,奇出异样的事,自会有人做出来了。有人说:“川人奢靡太甚,淫风过炽,因而上千天怒;降下这张献忠来,杀尽四川。”
闲文少叙,言归正传。再说张献忠分四路杀到蜀中,时四川自奢崇明乱后,守吏大半是尸位素餐的。一听得贼兵大至,文的慌做一堆,武的携眷逃命。有几处的武官,甚至借着贼盗的名儿,纵兵放火打劫,所以当日有强盗官兵的名儿。献忠一路占城夺池,势如破竹,三日中连下十七城,官民都为丧胆。
那些守城的人马,谁还有心交战?竟一窝蜂地呐喊一声,各自开门降贼去了。 张献忠迭陷平武新津等二十二县,长驱直入,不日到了成都,下令屠戮。
杨六郎、大石梁等,杀奔南路,献忠自杀东路,一片絮、满天星、金罗汉等杀西路,马猴、掠地虎等杀北路,白水獭、铁牛精等,杀戮中路。五路人马,各处焚掠戮杀,男女老幼,见人即杀。献忠见四川妇女,多是纤足,即令兵士,专斫妇女的金莲。每兵一人,至少献小脚十对。否则杀无赦宥。于是三四千贼兵,搜寻妇女的纤足,遇见女子,不去杀她的头颅,只削了双足便走。不到半日功夫,军中的小脚,堆积如山。献忠命将许多纤足,架起一座座的宝塔来。择纤足中最小的,把它做了塔顶。霎时之间,堆成宝塔七八座。献忠又下令,拿女足堆就的浮图,一并架火焚烧。兵丁忙着搬柴烧火,转眼烈焰腾空,火光烛天。人足上本来有油的,一经着火,人油四溢,延及民房,也烧了起来。臭恶的气味,远播数里。 可怜那些讲究凌波纤足的妇女,平日绣履雕花,把一双金莲研究得尖瘦柔窄,走起路来,务求姗姗莲步,所谓香钩三寸,动人怜爱。万不料来了个煮鹤焚琴的张献忠,把那些纤纤莲瓣,斫下来付之一炬,全没一点爱惜之心。只是便宜了祝融氏,大可以将许多莲瓣,仔细赏览他一会呢。献忠杀了一日夜,心里还以为未足,又命铁牛精等,挨户搜杀,接连杀了三天,成都地方的人民,已十分中杀去五六。一时人杀的多了,计点不出数目,令斫手臂为记。兵士杀人,每队中各舁竹箩数百只。
杀一个人斫臂投箩中,等箩都置满了,便检点一过,去倾在威凤山下。这样的又杀戮了三四天,人臂越积越多,自城北威凤山起,直到城南桐子园,连续八十余里,都堆满了人臂,高若山丘。
献忠着左右检点所杀人数,除东路是献忠自己担任,杀戮的人数不计外,南路杨六郎等,杀男子十五万五千四百四十三人,女子十四万一千九百十六人;金罗汉等杀西路,男女共十九万四千八百七十七人,小孩六万七千三百零一人。北路马猴等,杀女子三十三万九千四百十二人,男子二十八万七千六百人,小孩十二万三千一百人。白水獭等领中路,杀人也算最多,杀男子共五百六十三万七千七百九十一人,女子七百九十五万二千三百十六人,小孩一百三十三万六千八百十五人。四川经这一次的大劫杀,真是杀得道无行人,鸡犬不留了。
献忠在成都大杀了半月,便架起大舟,一路顺流杀下。经过洞庭湖时,向洞庭君占休咎。初占不吉,再占如前,三占大凶。献忠怒不可遏,叱左右毁洞庭君像。
凡大殿上神像,都被他打得粉碎,下令解缆启行。船到中流,大风忽然骤至,大舟翻覆二十余艘。献忠益发大怒,自己驾了巨艭,往来驶行,几乎颠入水中。献忠命驶船近岸,大骂道:“风大不叫咱渡江咱就不用船只了。”当下命兵丁将大舟连结起来,把所杀的男女尸首,一齐搬到船内,上铺硫磺等引火物,乘风烧着。数千艘火船,任其随风摆荡江中,绵亘九十余里。到了晚上,火光映在江上,满天尽红,远照百里。这样地焚烧了三四昼夜,火犹不息。献忠弃了船只,仍回到成都,自称大西国王。
那时李自成在陕西,任意劫掠。陕抚孙传庭,领铁骑剿贼。 闯王高迎祥大败,被孙传庭围住,迎祥冲突不出,与伪都督刘哲,为孙传庭擒住,解往京师,下旨磔死。自高迎祥死后,贼众没了主脑,于是拥李自成为闯王,退守陕北,据万山丛中,依险自固、孙传庭因地势不熟,不敢轻进。自成便率了部属,和新来相附的紫金梁、扫地王等,进扑西乡。令尹伍应元,招养民兵三千名,登城守御。自成密使军士,堆石成垒,乘雨薄城。应元忙命民兵,缚巨木于城上,用壮丁十余人,舁木下击,贼兵死伤数百名,大喊溃散。自成大怒道:“西乡一个小县,还这样难攻,休说是争天下了。”
说着亲执大刀,督兵攻城。一面暗在城下,掘地道进去。
却被伍应元觉察了,急引河水护城,水灌入地穴,自成的掘洞兵丁,都淹死在穴中,自成咆哮如雷,限兵士即日破城。牛金星进道:“西乡城小,伍应元那厮,守备得法,强攻是没用的。
我看西乡东首,正临石河江,若将石河江上流堵住,灌水进城,哪怕城内不自乱么?“自成大喜,便依了牛金星所说。那石河江上的水势很急,狂泻进城,霎时哭声大震,落水死的不计其数。应元在城上望见,知道大势已去,就望北叩了个头,自刎在城墙边。自成人马进城,一面放了河水,下令屠城。唯年少美貌的妇人,却并不杀戮,由自成亲选了美女四十名,余下的都赏给了部下将士,是日贼中大吹大擂,欢饮着得胜酒。大家正吃得高兴,猛听得城外喊声大震,贼兵吃了一惊,不知喊声是什么,再听下回分且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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