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書》北齊書卷三十七 列傳第二十九
北齊書卷三十七 列傳第二十九
〔一〕魏收
魏收,字伯起,小字佛助,鉅鹿下曲陽人也。曾祖緝,祖韶〔二〕。父子建,字敬忠,贈儀同、定州刺史。收年十五,頗已屬文。及隨父赴邊,好習騎射,欲以武藝自達。滎陽鄭伯調之曰:「魏郎弄戟多少?」收慚,遂折節讀書。夏月,坐板床,隨樹陰諷誦,積年,板床為之銳減,而精力不輟。以文華顯。
初除太學博士。及尒朱榮於河陰濫害朝士,收亦在圍中,以日晏獲免。吏部尚書李神雋重收才學,奏授司徒記室參軍。永安三年,除北主客郎中。節閔帝立,妙簡近侍,詔試收為封禪書,收下筆便就,不立稿草,〔三〕文將千言,所改無幾。時黃門郎賈思同侍立,深奇之,白帝曰:〔四〕「雖七步之才,無以過此。」遷散騎侍郎,尋敕典起居注,並修國史,兼中書侍郎,時年二十六。
孝武初,又詔收攝本職,文誥填積,事咸稱旨。黃門郎崔〈忄夌〉從齊神武入朝,熏灼於世,收初不詣門。〈忄夌〉為帝登阼赦,云「朕託體孝文」,收嗤其率直。正員郎李慎以告之,〈忄夌〉深憤忌。時節閔帝殂,令收為詔。〈忄夌〉乃宣言:收普泰世出入幃幄,一日造詔,優為詞旨,然則義旗之士盡為逆人;又收父老,合解官歸侍。南臺將加彈劾,賴尚書辛雄為言於中尉綦雋,乃解。收有賤生弟仲同,先未齒錄,因此怖懼,上籍,遣還鄉扶侍。孝武嘗大發士卒,狩於嵩少之南旬有六日。時天寒,朝野嗟怨。帝與從官及諸妃主,奇伎異飾,多非禮度。收欲言則懼,欲默不能已,乃上南狩賦以諷焉,時年二十七,雖富言淫麗,而終歸雅正。帝手詔報焉,甚見褒美。鄭伯謂曰:「卿不遇老夫,猶應逐兔。」
初神武固讓天柱大將軍,魏帝敕收為詔,令遂所請。欲加相國,問品秩,收以實對,帝遂止。收既未測主相之意,以前事不安,求解,詔許焉。久之,除帝兄子廣平王贊開府從事中郎,收不敢辭,乃為庭竹賦以致己意。尋兼中書舍人,與濟陰溫子昇、河間邢子才齊譽,世號三才。時孝武猜忌神武,內有間隙,收遂以疾固辭而免。其舅崔孝芬怪而問之,收曰:「懼有晉陽之甲。」尋而神武南上,帝西入關。
收兼通直散騎常侍,副王昕使梁,昕風流文辯,收辭藻富逸,梁主及其群臣咸加敬異。先是南北初和,李諧、盧元明首通使命,二人才器,並為鄰國所重。至此,梁主稱曰:「盧、李命世,王、魏中興,未知後來復何如耳?」收在館,遂買吳婢入館,其部下有買婢者,收亦喚取,遍行姦穢,梁朝館司皆為之獲罪。人稱其才而鄙其行。在途作聘遊賦,辭甚美盛。使還,尚書右僕射高隆之求南貨於昕、收,不能如志,遂諷御史中尉高仲密禁止昕、收於其臺,久之得釋。
及孫搴死,司馬子如薦收,召赴晉陽,以為中外府主簿。以受旨乖忤,頻被嫌責,加以箠楚,久不得志。會司馬子如奉使霸朝,收假其餘光。子如因宴戲言於神武曰:「魏收天子中書郎,一國大才,願大王借以顏色。」由此轉府屬,然未甚優禮。
收從叔季景,有才學,歷官著名,並在收前,然收常所欺忽。季景、收初赴并,頓丘李庶者,故大司農諧之子也,以華辯見稱,曾謂收曰:「霸朝便有二魏。」收率爾曰:「以從叔見比,便是耶輸之比卿。」耶輸者,故尚書令陳留公繼伯之子也,愚癡有名,好自入市肆,高價買物,商賈共所嗤玩。收忽季景,故方之,〔五〕不遜例多如此。
收本以文才,必望穎脫見知,位既不遂,求修國史。崔暹為言於文襄曰:「國史事重,公家父子霸王功業,皆須具載,非收不可。」文襄啟收兼散騎常侍,修國史。武定二年,除正常侍,領兼中書侍郎,仍修史。魏帝宴百僚,問何故名人日,皆莫能知。收對曰:「晉議郎董勛答問禮俗云:『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時邢卲亦在側,甚恧焉。自魏、梁和好,書下紙每云:「想彼境內寧靜,此率土安和。」梁後使,其書乃去「彼」字,自稱猶著「此」,欲示無外之意。收定報書云:「想境內清晏,今萬國安和。」梁人復書,依以為體。後神武入朝,靜帝授相國,固讓,令收為啟。啟成呈上,文襄時侍側,神武指收曰:「此人當復為崔光。」四年,神武於西門豹祠宴集,謂司馬子如曰:「魏收為史官,書吾等善惡,聞北伐時,諸貴常餉史官飲食,司馬僕射頗曾餉不?」因共大笑。仍謂收曰:「卿勿見元康等在吾目下趨走,謂吾以為勤勞,我後世身名在卿手,勿謂我不知。」尋加兼著作郎。
收昔在洛京,輕薄尤甚,人號云「魏收驚蛺蝶」。文襄曾遊東山,令給事黃門侍郎顥等宴。文襄曰:「魏收恃才無宜適,〔六〕須出其短。」往復數番,收忽大唱曰:「楊遵彥理屈已倒。」愔從容曰:「我綽有餘暇,山立不動,若遇當塗,恐翩翩遂逝。」當塗者,魏;翩翩者,蛺蝶也。文襄先知之,大笑稱善。文襄又曰:「向語猶微,宜更指斥。」愔應聲曰:「魏收在并作一篇詩,對眾讀訖,云:『打從叔季景出六百斛米,〔七〕亦不辨此。』遠近所知,非敢妄語。」文襄喜曰:「我亦先聞。」眾人皆笑。收雖自申雪,不復抗拒,終身病之。
侯景叛入梁,寇南境,文襄時在晉陽,令收為檄五十餘紙,不日而就。又檄梁朝,令送侯景,初夜執筆,三更便成,文過七紙。文襄善之。魏帝曾季秋大射,普令賦詩,收詩末云:「尺書徵建鄴,折簡召長安。」文襄壯之,顧諸人曰:「在朝今有魏收,便是國之光采,雅俗文墨,通達縱橫。我亦使子才、子昇時有所作,至於詞氣,並不及之。吾或意有所懷,忘而不語,語而不盡,意有未及,收呈草皆以周悉,此亦難有。」又敕兼主客郎接梁使謝珽、徐陵。侯景既陷梁,梁鄱陽王範時為合州刺史,文襄敕收以書喻之。範得書,仍率部伍西上,刺史崔聖念入據其城。文襄謂收曰:「今定一州,卿有其力,猶恨『尺書徵建鄴』未效耳。」
文襄崩,文宣如晉陽,令與黃門郎崔季舒、高德正,吏部郎中尉瑾於北第掌機密。轉祕書監,兼著作郎,又除定州大中正。時齊將受禪,楊愔奏收置之別館,令撰禪代詔冊諸文,遣徐之才守門不聽出。天保元年,除中書令,仍兼著作郎,封富平縣子。
二年,詔撰魏史。四年,除魏尹,故優以祿力,專在史閣,不知郡事。初帝令群臣各言爾志,收曰:「臣願得直筆東觀,早成魏書。」故帝使收專其任。又詔平原王高隆之總監之,署名而已。帝敕收曰:「好直筆,我終不作魏太武誅史官。」始魏初鄧彥海撰代記十餘卷,其後崔浩典史,游雅、高允、〔八〕程駿、李彪、崔光、李琰之徒世修其業。浩為編年體,彪始分作紀、表、志、傳,書猶未出。宣武時,命邢巒追撰孝文起居注,書至太和十四年,〔九〕又命崔鴻、王遵業補續焉。下訖孝明,事甚委悉。濟陰王暉業撰辨宗室錄三十卷。收於是部通直常侍房延祐、司空司馬辛元植、國子博士刁柔、裴昂之、尚書郎高孝幹專總斟酌,〔一0〕以成魏書。辨定名稱,隨條甄舉,又搜採亡遺,綴續後事,備一代史籍,表而上聞之。勒成一代大典:凡十二紀,九十二列傳,合一百一十卷。五年三月奏上之。秋,除梁州刺史。收以志未成,奏請終業,許之。十一月,復奏十志:天象四卷,地形三卷,律曆二卷,禮樂四卷,食貨一卷,刑罰一卷,靈徵二卷,官氏二卷,釋老一卷,凡二十卷,續於紀傳,合一百三十卷,分為十二帙。其史三十五例,二十五序,九十四論,前後二表一啟焉。
所引史官,恐其凌逼,唯取學流先相依附者。房延祐、辛元植、眭仲讓〔一一〕雖夙涉朝位,並非史才。刁柔、裴昂之以儒業見知,全不堪編緝。高孝幹以左道求進。修史諸人祖宗姻戚多被書錄,飾以美言。收性頗急,不甚能平,夙有怨者,多沒其善。每言:「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舉之則使上天,按之當使入地。」初收在神武時為太常少卿修國史,得陽休之助,因謝休之曰:「無以謝德,當為卿作佳傳。」休之父固,魏世為北平太守,以貪虐為中尉李平所彈獲罪,載在魏起居注。收書云:「固為北平,甚有惠政,坐公事免官。」又云:「李平深相敬重。」尒朱榮於魏為賊,收以高氏出自尒朱,且納榮子金,故減其惡而增其善,論云:「若修德義之風,則韋、彭、伊、霍夫何足數。」〔一二〕
時論既言收著史不平,文宣詔收於尚書省與諸家子孫共加論討,前後投訴百有餘人,云「遺其家世職位」,或云「其家不見記錄」,或云「妄有非毀」。收皆隨狀答之。范陽盧斐父同附出族祖玄傳下,頓丘李庶家傳稱其本是梁國蒙人,〔一三〕斐、庶譏議云:「史書不直。」收性急,不勝其憤,啟誣其欲加屠害。帝大怒,親自詰責。斐曰:「臣父仕魏,位至儀同,功業顯著,名聞天下,與收無親,遂不立傳。博陵崔綽,位止本郡功曹,更無事跡,是收外親,乃為傳首。」收曰:「綽雖無位,名義可嘉,所以合傳。」帝曰:「卿何由知其好人?」收曰:「高允曾為綽讚,稱有道德。」帝曰:「司空才士,為人作讚,正應稱揚。亦如卿為人作文章,道其好者豈能皆實?」收無以對,戰慄而已。但帝先重收才,不欲加罪。時太原王松年亦謗史,及斐、庶並獲罪,各被鞭配甲坊,或因以致死,盧思道亦抵罪。然猶以群口沸騰,敕魏史且勿施行,令群官博議。聽有家事者入署,不實者陳牒。於是眾口諠然,號為「穢史」,投牒者相次,收無以抗之。時左僕射楊愔、右僕射高德正二人勢傾朝野,與收皆親,收遂為其家並作傳。二人不欲言史不實,抑塞訴辭,終文宣世更不重論。又尚書陸操嘗謂愔曰:「魏收魏書可謂博物宏才,有大功於魏室。」愔謂收曰:「此謂不刊之書,傳之萬古。但恨論及諸家枝葉親姻,過為繁碎,與舊史體例不同耳。」收曰:「往因中原喪亂,人士譜牒,遺逸略盡,是以具書其支流。望公觀過知仁,以免尤責。」
八年夏,除太子少傅、監國史,復參議律令。三臺成,文宣曰:「臺成須有賦。」愔先以告收,收上皇居新殿臺賦,其文甚壯麗。時所作者,自邢卲已下咸不逮焉。收上賦前數日乃告卲。卲後告人曰:「收甚惡人,不早言之。」帝曾遊東山,敕收作詔,宣揚威德,譬喻關西,俄頃而訖,詞理宏壯。帝對百僚大嗟賞之。仍兼太子詹事。收娶其舅女,崔昂之妹,產一女,無子。魏太常劉芳孫女,中書郎崔肇師女,夫家坐事,帝並賜收為妻,時人比之賈充置左右夫人。然無子。後病甚,恐身後嫡媵不平,乃放二姬。〔一四〕及疾瘳追憶,作懷離賦以申意。文宣每以酣宴之次,云:「太子性懦,宗社事重,終當傳位常山。」收謂楊愔曰:「古人云,太子國之根本,不可動搖。至尊三爵後,每言傳位常山,令臣下疑貳。若實,便須決行。此言非戲。魏收既忝師傅,正當守之以死,但恐國家不安。」愔以收言白於帝,自此便止。帝數宴喜,收每預侍從。皇太子之納鄭良娣也,有司備設牢饌,帝既酣飲,起而自毀覆之。仍詔收曰:「知我意不?」收曰:「臣愚謂良娣既東宮之妾,理不須牢,仰惟聖懷,緣此毀去。」帝大笑,握收手曰:「卿知我意。」安德王延宗納趙郡李祖收女為妃,後帝幸李宅宴,而妃母宋氏薦二石榴於帝前。問諸人莫知其意,帝投之。收曰:「石榴房中多子,王新婚,妃母欲子孫眾多。」帝大喜,詔收「卿還將來」,仍賜收美錦二疋。十年,除儀同三司。帝在宴席,口敕以為中書監,命中書郎李愔於樹下造詔。愔以收一代盛才,難於率爾,久而未訖。比成,帝已醉醒,遂不重言,愔仍不奏,事竟寢。
及帝崩於晉陽,驛召收及中山太守陽休之參議吉凶之禮,並掌詔誥。仍除侍中,遷太常卿。文宣諡及廟號、陵名,皆收議也。及孝昭居中宰事,命收禁中為諸詔文,積日不出。轉中書監。皇建元年,除兼侍中、右光祿大夫,仍儀同、監史。收先副王昕使梁,不相協睦。時昕弟晞親密。而孝昭別令陽休之兼中書,在晉陽典詔誥,收留在鄴,蓋晞所為。收大不平,謂太子舍人盧詢祖曰:「若使卿作文誥,我亦不言。」又除祖珽為著作郎,欲以代收。司空主簿李翥,文詞士也。聞而告人曰:「詔誥悉歸陽子烈,著作復遣祖孝徵,文史頓失,恐魏公發背。」於時詔議二王三恪,收執王肅、杜預義,以元、司馬氏為二王,通曹備三恪。詔諸禮學之官,皆執鄭玄五代之議。孝昭后姓元,議恪不欲廣及,故議從收。又除兼太子少傅,解侍中。
帝以魏史未行,詔收更加研審。收奉詔,頗有改正。及詔行魏史,收以為直置祕閣,外人無由得見。於是命送一本付并省,一本付鄴下,任人寫之。
大寧元年,加開府。河清二年,兼右僕射。時武成酣飲終日,朝事專委侍中高元海。元海凡庸,不堪大任,以收才名振俗,都官尚書畢義雲長於斷割,乃虛心倚仗。收畏避不能匡救,為議者所譏。帝於華林別起玄洲苑,備山水臺觀之麗,詔於閣上畫收,其見重如此。
始收比溫子昇、邢卲稍為後進,〔一五〕卲既被疏出,子昇以罪幽死,收遂大被任用,獨步一時。議論更相訾毀,各有朋黨。收每議陋邢卲文。卲又云:「江南任昉,文體本疏,魏收非直模擬,亦大偷竊。」收聞乃曰:「伊常於沈約集中作賊,何意道我偷任昉。」任、沈俱有重名,邢、魏各有所好。武平中,黃門郎顏之推以二公意問僕射祖珽,珽答曰:「見邢、魏之臧否,即是任、沈之優劣。」收以溫子昇全不作賦,邢雖有一兩首,又非所長,常云:「會須作賦,始成大才士。唯以章表碑誌自許,此外更同兒戲。」〔一六〕自武定二年已後,國家大事詔命,軍國文詞,皆收所作。每有警急,受詔立成,或時中使催促,收筆下有同宿構,敏速之工,邢、溫所不逮,其參議典禮與邢相埒。
既而趙郡。公。增年獲免,〔一七〕收知而過之,事發除名。其年又以託附陳使封孝琰,牒令其門客與行,遇崑崙舶至,得奇貨猓然褥表、美玉盈尺等數十件,罪當流,以贖論。三年,起除清都尹。尋遣黃門郎元文遙敕收曰:「卿舊人,事我家最久,前者之罪,情在可恕。比令卿為尹,非謂美授,但初起卿,斟酌如此。朕豈可用卿之才而忘卿身,待至十月,當還卿開府。」天統元年,除左光祿大夫。二年,行齊州刺史,尋為真。
收以子姪少年,申以戒厲,著枕中篇,其詞曰:
吾曾覽管子之書,其言曰:「任之重者莫如身,途之畏者莫如口,期之遠者莫如年。以重任行畏途,至遠期,惟君子為能及矣。」追而味之,喟然長息。若夫岳立為重,有潛戴而不傾;山藏稱固,亦趨負而弗停;呂梁獨浚,能行歌而匪惕;焦原作險,或躋踵而不驚;九陔方集,故眇然而迅舉;五紀當定,想窅乎而上征。苟任重也有度,則任之而愈固;乘危也有術,蓋乘之而靡恤。彼期遠而能通〔一八〕,果應之而可必。豈神理之獨爾,亦人事其如一。嗚呼!處天壤之間,勞死生之地,攻之以嗜欲,牽之以名利,粱肉不期而共臻,珠玉無足而俱致;於是乎驕奢仍作,危亡旋至。然則上知大賢,唯幾唯哲,或出或處,不常其節。其舒也濟世成務,其卷也聲銷跡滅。玉帛子女,椒蘭律呂,諂諛無所先;稱肉度骨,膏脣挑舌,怨惡莫之前。勳名共山河同久,志業與金石比堅。斯蓋厚棟不橈,遊刃砉然。逮於厥德不常,喪其金璞。馳騖人世,鼓動流俗。挾湯日而謂寒,包嵠壑而未足。源不清而流濁,表不端而影曲。嗟乎!膠漆詎堅,〔一九〕寒暑甚促。反利而成害,化榮而就辱。欣戚更來,得喪仍續。至有身禦魑魅,魂沉狴獄。詎非足力不強,迷在當局。孰可謂車戒前傾,人師先覺。
聞諸君子,雅道之士,遊遨經術,厭飫文史。筆有奇鋒,談有勝理。孝悌之至,神明通矣。審道而行,量路而止。自我及物,先人後己。情無繫於榮悴,心靡滯於慍喜。不養望於丘壑,不待價於城市。言行相顧,慎終猶始。有一於斯,鬱為羽儀。恪居展事,知無不為。或左或右,則髦士攸宜;無悔無吝,故高而不危。異乎勇進忘退,苟得患失,射千金之產,邀萬鍾之秩,投烈風之門,趣炎火之室,載蹶而墜其貽宴,或蹲乃喪其貞吉。可不畏歟!可不戒歟!
門有倚禍,事不可不密;牆有伏寇,言不可而失。宜諦其言,宜端其行。言之不善,行之不正。鬼執強梁,人囚徑廷。幽奪其魄,明夭其命。不服非法,不行非道。公鼎為己信,私玉非身寶。過涅為紺,踰藍作青。〔二0〕持繩視直,置水觀平。時然後取,未若無欲。知止知足,庶免於辱。
是以為必察其幾,舉必慎於微。知幾慮微,斯亡則稀。既察且慎,福祿攸歸。昔蘧瑗識四十九非,顏子幾三月不違。〔二一〕跬步無已,至於千里。覆一簣進,及於萬仞。故云行遠自邇,登高自卑,可大可久,與世推移。月滿如規,後夜則虧。槿榮于枝,望暮而萎。夫奚益而非損,孰有損而不害?益不欲多,利不欲大。唯居德者畏其甚,體真者懼其大。道尊則群謗集,任重而眾怨會。其達也則尼父棲遑,其忠也而周公狼狽。無曰人之我狹,在我不可而覆。無曰人之我厚,在我不可而咎。如山之大,無不有也;如谷之虛,無不受也;能剛能柔,重可負也;能信能順,險可走也;能知能愚,期可久也。周廟之人,三緘其口。漏卮在前,欹器留後。俾諸來裔,傳之坐右。
其後群臣多言魏史不實,武成復敕更審,收又回換。遂為盧同立傳,崔綽返更附出。楊愔家傳,本云「有魏以來一門而已」,至是改此八字;〔二二〕又先云「弘農華陰人」,乃改「自云弘農」,以配王慧龍自云太原人。此其失也。
尋除開府、中書監。武成崩,未發喪。在內諸公以後主即位有年,疑於赦令。諸公引收訪焉,收固執宜有恩澤,乃從之。掌詔誥,除尚書右僕射,總議監五禮事,位特進。收奏請趙彥深、和士開、徐之才共監。先以告士開,士開驚辭以不學。收曰:「天下事皆由王,五禮非王不決。」士開謝而許之。多引文士令執筆,儒者馬敬德、熊安生、權會實主之。武平三年薨。贈司空、尚書左僕射,諡文貞。有集七十卷。
收碩學大才,然性褊,不能達命體道。見當途貴遊,每以言色相悅。然提獎後輩,以名行為先,浮華輕險之徒,雖有才能,弗重也。初河間邢子才及季景與收並以文章顯,世稱大邢小魏,〔二三〕言尤俊也。收少子才十歲,子才每曰:「佛助寮人之偉。」後收稍與子才爭名,文宣貶子才曰:「爾才不及魏收。」收益得志。自序云:「先稱溫、邢,後曰邢、魏。」然收內陋邢,心不許也。收既輕疾,好聲樂,善胡舞。文宣末,數於東山與諸優為獮猴與狗鬥,帝寵狎之。收外兄博陵崔巖嘗以雙聲嘲收曰:「愚魏衰收。」收答曰:「顏巖腥瘦,是誰所生,羊頤狗頰,頭團鼻平,飯房笭籠,著孔嘲玎。」其辯捷不拘若是。既緣史筆,多憾於人,齊亡之歲,收冢被發,棄其骨于外。先養弟子仁表為嗣,位至尚書膳部郎中。隋開皇中卒於溫縣令。
校勘記
〔一〕 北齊書卷三十七 按此卷原缺,宋本、三朝本、南本、局本卷末有宋人校語云:「此傳與北史同,但不序世家,又無論贊,疑非正史。」按此傳與北史卷五六魏收傳基本相同,只字句小有出入,但傳首敘世系有異。疑北齊書原文殘存傳首世系,以下後人以北史補。
〔二〕 曾祖緝祖韶 北史卷五六魏收傳、魏書卷一0四自序收祖名「悅」。按魏書卷九二魏溥妻房氏傳稱溥子緝,「緝子悅為濟陰太守」,魏書卷九一王叡附子椿傳稱「椿妻鉅鹿魏悅女」,又有「兄子建」和「兄子收」之語。知「韶」當作「悅」。
〔三〕 詔試收為封禪書收下筆便就不立稿草 御覽卷六00引北齊書云:「魏收鉅鹿人,以文章見知。曾奉詔為封禪文。收對曰:『封禪者,帝之盛事,昔司馬長卿尚絕筆於此,以臣下材,何敢擬議。臣雖愚淺,敢不竭作。』乃於御前下筆便就,不立稿草。」按自「收對曰」已下至「乃於御前」三十九字為本書和魏書、北史所無,自是北齊書原文,但御覽也加刪節,故文意不貫。
〔四〕 白帝曰 三朝本、百衲本、北本、汲本、局本無「白」字,南本依北史卷五六增此字,殿本從之。按御覽(同上卷頁)也有「白」字。若無,則下面的話便是節閔帝語,何必特別敘述賈思同侍立。今從南本。
〔五〕 收忽季景故方之 諸本無「故」字。南本及北史卷五六「忽」下有「以」字,南本當即依北史增。冊府卷九四四有「故」字。按冊府多據補本北齊書,知原有此字,今據補。
〔六〕 魏收恃才無宜適 諸本「無宜適」三字作「使氣卿」。三朝本、百衲本及北史卷五六、冊府卷八00、御覽卷九四五都作「無宜適」。按宋書卷八八薛安都傳有「小子無宜適」語,這是當時口語,南本以下妄改,今從三朝本。
〔七〕 打從叔季景出六百斛米 北史卷五六「斛米」作「斗番」。按此語作「斛米」作「斗番」都不可解。
〔八〕 游雅高允 諸本脫「雅高」二字。按游雅、高允參預修史,並見魏書卷四八及卷五四本傳,今據魏書卷一0四自序補。
〔九〕 宣武時命邢巒追撰孝文起居注書至太和十四年 諸本無「至」字,於文義不合,今據北史卷五六補。
〔一0〕專總斟酌 北史卷五六、魏書卷一0四(皆百衲本)「專」作「傳」,冊府卷五五六作「博」。按「博總」即廣泛收集之意。疑本作「博」,訛作「傳」,後人以讀不可通,又去人旁。
〔一一〕眭仲讓 諸本「眭」訛「睦」,南、北、殿三本「仲」又訛「元」。今據北史卷五六改。參卷四五校記。
〔一二〕若修德義之風則韋彭伊霍夫何足數 諸本「韋」作「韓」,三朝本、百衲本作「韋」。按魏書卷七四尒朱榮傳論作「彭韋」。「彭、韋」指大彭、豕韋,是傳說中的商代霸主,故置於伊尹、霍光之前。韓信、彭越均不善終,和尒朱榮相似,與此論所謂「修德義之風」,「夫何足數」語不合。今從三朝本。
〔一三〕頓丘李庶家傳稱其本是梁國蒙人 諸本「蒙」作「家」。洪頤烜諸史考異卷一二云:「梁國家人當是蒙人之訛。」按李庶是李平之孫(見魏書卷六六李平傳),這一家是北魏外戚。平伯父峻,見魏書卷八三外戚傳,說他是「梁國蒙縣人,元皇后兄也」,卷一三文成元皇后李氏傳也說她是「梁國蒙縣人」。洪說是,今改正。
〔一四〕乃放二姬 三朝本、百衲本、汲本、局本及冊府卷九四一「放」作「殺」,南、北、殿三本及北史卷五六作「放」。按封建地主殘暴兇惡,殺二姬完全可能。但北史卷四二劉芳附孫逖傳說「其姊為任氏婦,沒入宮,敕以賜魏收」,又云「逖姊魏家者,收時已放出,逖因次欲嫁之」,所云「二姬」,其一即劉芳孫女,知作「放」是。今從南本。
〔一五〕始收比溫子昇邢卲稍為後進 諸本「比」作「與」,南本依北史卷五六改,今從之。
〔一六〕唯以章表碑誌自許此外更同兒戲 御覽卷五八七引三國典略作「唯以章表自許,此同兒戲」。按如此傳,則是章表碑誌之外,連作賦也同兒戲,和上文「會須作賦,始成大才士」之語矛盾。疑御覽是,這裏衍「外更」二字。
〔一七〕既而趙郡公增年獲免 張森楷云:「案彭城王浟傳卷一0,此是趙郡李公統母事,此但作『趙郡公』三字,當有脫文。」按張說是。
〔一八〕彼期遠而能通 諸本「期」作「其」。北史卷五六、冊府卷八一七作「期」。按上文說「期之遠者莫如年」,作「期」是,今據改。
〔一九〕膠漆詎堅 諸本「詎」作「謂」。北史卷五六、冊府(同上卷頁)作「詎」。按文義作「詎」是,今據改。
〔二0〕過涅為紺踰藍作青 三朝本「涅」作「濕」,他本都作「緇」(百衲本也依他本改「緇」),北史卷五六、冊府(同上卷頁)作「涅」。按淮南子俶真篇云:「以涅染緇,則黑於涅,以藍染青,則青於藍」,這二句即取此義,作「涅」是,三朝本形訛作「濕」,尚存痕跡,今據北史、冊府改。
〔二一〕昔蘧瑗識四十九非顏子幾三月不違 三朝本、百衲本及北史卷五六、冊府(宋本)卷八一七「幾」上有「鄰」字。他本無。按「鄰幾」即「其殆庶幾」之意,本當有「鄰」字,但這樣就和上句不對。疑上句「識」字上下先脫一字,後人遂刪「鄰」字以就對偶。今上句脫字無從補入,這裏也不補。
〔二二〕楊愔家傳本云有魏以來一門而已至是改此八字 諸本「云」作「無」,三朝本、百衲本及北史卷五六、冊府卷五六二作「云」。又諸本及北史「改」並作「加」,冊府作「改」。按今魏書卷五八楊播傳(即所謂「楊愔家傳」)無此八字,獨見於北史卷四一楊播傳論。若魏書定本「加此八字」,何故不見於傳世諸本?知魏書初稿,特書此八字以媚楊愔,後來楊愔被殺,又削去八字,以示不親楊氏。李延壽認為不該削去,故在北史傳論中又據魏書初稿寫上此八字。李延壽於魏收傳中說「此其(指魏收)失也」,是說他削去不對,不是說有此八字不對。這裏「云」字先訛「亡」,又寫作「無」,後人遂併下「改」字也改作「加」。北齊書舊本和北史「云」字尚不誤,而「改」字唯冊府獨是。今從三朝本及冊府。
〔二三〕初河間邢子才及季景與收並以文章顯世稱大邢小魏 北史卷五六「子才」下有「子明」二字。按邢昕字子明,子才族子,見魏書卷八三文苑傳、北史卷四三邢巒傳。傳云「大邢小魏」,當時必以子才、子明為大小邢,季景與收為大小魏,才有這話,這裏當脫「子明」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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