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 顏師古注》漢書卷七十三 韋賢傳第四十三
漢書卷七十三 韋賢傳第四十三
韋賢字長孺,魯國鄒人也。其先韋孟,家本彭城,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孫王戊。〔一〕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詩風諫。後遂去位,徙家於鄒,又作一篇。其諫詩曰:
〔一〕 師古曰:「官為楚王傅而歷相三王也。」
肅肅我祖,國自豕韋,〔一〕黼衣朱紱,四牡龍旂。〔二〕彤弓斯征,撫寧遐荒,〔三〕總齊群邦,以翼大商,〔四〕迭彼大彭,勳績惟光。〔五〕至于有周,歷世會同。〔六〕王赧聽譖,寔絕我邦。〔七〕我邦既絕,厥政斯逸,〔八〕賞罰之行,非繇王室。〔九〕庶尹群后,靡扶靡衛,五服崩離,宗周以隊。〔一0〕我祖斯微,遷于彭城,〔一一〕在予小子,勤誒厥生,〔一二〕阨此嫚秦,耒耜以耕。〔一三〕悠悠嫚秦,上天不寧,乃眷南顧,授漢于京。〔一四〕
〔一〕 應劭曰:「在商為豕韋氏也。」
〔二〕 師古曰:「黼衣畫為斧形,而白與黑為彩也。朱紱為朱裳畫為亞文也。亞,古弗字也,故因謂之。紱字又作黻,其音同聲。」
〔三〕 師古曰:「言受彤弓之賜,於此得專征伐也。」
〔四〕 師古曰:「翼,佐助也。」
〔五〕 應劭曰:「國語曰『大彭、豕韋為商伯』。」師古曰:「迭,互也。自言豕韋氏與大彭互為伯於殷商也。迭音徒結反。」
〔六〕 師古曰:「繼為諸侯預盟會之事也。」
〔七〕 應劭曰:「王赧,周末王,聽讒受譖,絕豕韋氏也。」
〔八〕 應劭曰:「言自絕豕韋氏之後,政教逸漏,不由王者也。」臣瓚曰:「逸,放也。管仲曰『令而不行謂之放』。」師古曰:「瓚說是也。」
〔九〕 師古曰:「繇與由同也。」
〔一0〕應劭曰:「五服謂甸服、侯服、綏服、要服、荒服也。」師古曰:「庶尹,眾官之長也。群后,諸侯也。隊,失也,音直類反。」
〔一一〕師古曰:「言我之先祖於此遂微也。〈遷,去辶〉,古遷字。其下並同。」
〔一二〕師古曰:「誒,歎聲,音許其反。」
〔一三〕師古曰:「言遭秦暴嫚,無有列位,躬耕於野。」
〔一四〕師古曰:「高祖起在豐沛,於秦為南,故曰南顧。言以秦之京邑,授與漢也。」
於赫有漢,四方是征,〔一〕靡適不懷,萬國逌平。〔二〕乃命厥弟,建侯於楚,俾我小臣,惟傅是輔。兢兢元王,恭儉淨壹,〔三〕惠此黎民,納彼輔弼。饗國漸世,垂烈于後,〔四〕乃及夷王,克奉厥緒。咨命不永,唯王統祀,〔五〕左右陪臣,此惟皇士〔六〕。
〔一〕 師古曰:「於讀曰烏。烏,歎辭也。赫,明貌。凡此詩中諸歎辭稱於者,其音皆同。」
〔二〕 師古曰:「懷,思也,來也。逌,古攸字。攸,所也。言漢兵所往之處,人皆思附而來,萬國所以平也。」
〔三〕 師古曰:「兢兢,謹戒也。」
〔四〕 師古曰:「元王立二十七年而薨,垂遺業於後嗣也。」
〔五〕 師古曰:「咨,嗟也。永,長也。夷王立四年而薨,戊乃嗣位,故言不永也。」
〔六〕 師古曰:「爾雅云:『皇,正也。』」
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繼祖考!〔一〕邦事是廢,逸游是娛,犬馬繇繇,是放是驅。〔二〕務彼鳥獸,忽此稼苗,烝民以匱,我王以媮。〔三〕所弘非德,所親非俊,唯囿是恢,唯諛是信。〔四〕睮睮諂夫,咢咢黃髮,〔五〕如何我王,曾不是察!既藐下臣,追欲從逸,〔六〕嫚彼顯祖,輕茲削黜。
〔一〕 師古曰:「惟亦思也,言不思念敬慎如履薄冰之義,用繼其祖考之業也。」
〔二〕 師古曰:「繇與悠同。悠悠,行貌。放,放犬也。驅,驅馬也。」
〔三〕 師古曰:「媮與愉同,樂也。言眾人失此稼穡,以致困匱,而王反以為樂也。」
〔四〕 師古曰:「恢,大也。諛,諂言也。」
〔五〕 如淳曰:「睮睮,自媚貌也。」師古曰:「咢咢,直言也。睮音踰。咢音五各反。」
〔六〕 應劭曰:「藐,遠也。言疏遠忠賢之輔,追情欲,從逸遊也。」臣瓚曰:「藐,陵藐也。」師古曰:「藐與邈同。應說是也。下臣,孟自謂也。從讀曰縱。」
嗟嗟我王,漢之睦親,〔一〕曾不夙夜,以休令聞!〔二〕穆穆天子,臨爾下土,明明群司,執憲靡顧。〔三〕正遐繇近,殆其怙茲,〔四〕嗟嗟我王,曷不此思!
〔一〕 師古曰:「睦,密也,言服屬近。」
〔二〕 師古曰:「休,美也。令,善也。聞,聲名也。」
〔三〕 師古曰:「靡,無也。言執天子之法,無所顧望也。顧讀如古,協韻。」
〔四〕 師古曰:「言欲正遠人,先從近〔親〕始,而王怙恃與漢戚屬,不自勗慎,以致危殆也。繇讀與由同。」
非思非鑒,嗣其罔則,〔一〕彌彌其失,岌岌其國。〔二〕致冰匪霜,致隊靡嫚,瞻惟我王,昔靡不練。〔三〕興國救顛,孰違悔過,追思黃髮,秦繆以霸。〔四〕歲月其徂,年其逮耇,〔五〕於昔君子,庶顯于後。〔六〕我王如何,曾不斯覽!〔七〕黃髮不近,胡不時監!〔八〕
〔一〕 師古曰:「不思鑒戒之義,是令後嗣無所法則也。」
〔二〕 應劭曰:「彌彌猶稍稍也,罪過茲甚也。岌岌,欲毀壞也。」師古曰:「岌岌,危動貌,音五合反。」
〔三〕 師古曰:「言堅冰之成起於微霜,隕隊之咎由於怠嫚也。練猶閱歷之,言往昔之事,皆在王心,無所不閱也。」
〔四〕 師古曰:「言興復邦國,救止顛隊之道,無如能自悔其過惡。秦穆公伐鄭,為晉所敗而歸,乃作秦誓曰:『雖則員然,尚猶詢茲黃髮,則罔所愆。』謂雖有員然之失,庶幾以道謀於黃髮之賢,則行無所過矣。黃髮,老壽之人也,謂髮落更生黃者也。員與云同。」
〔五〕 師古曰:「逮,及也。耇者,老人面色如垢也。言歲月驟往,年將及耇,不可殆忽。」
〔六〕 師古曰:「於,歎辭也。言昔之君子,庶幾善道,所以能光顯於後世也。」
〔七〕 師古曰:「覽,視也,協韻音濫。」
〔八〕 師古曰:「黃髮不近者,斥遠耇老之人也。近音其靳反。」
其在鄒詩曰:
微微小子,既耇且陋,〔一〕豈不牽位,穢我王朝。〔二〕王朝肅清,唯俊之庭,顧瞻余躬,懼穢此征。〔三〕
〔一〕 師古曰:「自言年老,材質鄙陋也。」
〔二〕 應劭曰:「言豈不戀此爵位乎?以王朝汙穢不肅清故也。」師古曰:「此說非也。恐己穢王朝,所以去耳,故下又言『懼穢此征』也。」
〔三〕 李奇曰:「於此便行也。」師古曰:「此皆孟已去遜辭,不欲顯王之過惡也。」
我之退征,請于天子,天子我恤,矜我髮齒。赫赫天子,明悊且仁,懸車之義,以洎小臣。〔一〕嗟我小子,豈不懷土?庶我王寤,越遷于魯。〔二〕
〔一〕 應劭曰:「古者七十縣車致仕。洎,及也。天子以縣車之義及我也。」師古曰:「洎音鉅異反。」
〔二〕 應劭曰:「言豈不懷土乎?庶幾王之寤覺,欲還輔相之,相近居魯也。」
既去禰祖,惟懷惟顧,〔一〕祁祁我徒,戴負盈路。〔二〕爰戾于鄒,鬋茅作堂,〔三〕我徒我環,築室于牆。〔四〕
〔一〕 師古曰:「父廟曰禰。言去其父祖舊居,所以懷顧也。禰音乃禮反。」
〔二〕 師古曰:「祁祁,眾貌。一曰祁祁,徐行也。徒謂學徒也。戴負者,謂隨其徙居也。」
〔三〕 師古曰:「戾,至也。鬋字與剪同。」
〔四〕 師古曰:「環,遶也。」
我既〈遷,去辶〉逝,心存我舊,夢我瀆上,立于王朝。〔一〕其夢如何?夢爭王室。其爭如何?夢王我弼。〔二〕寤其外邦,歎其喟然,〔三〕念我祖考,泣涕其漣。〔四〕微微老夫,咨既遷絕,〔五〕洋洋仲尼,視我遺烈。〔六〕濟濟鄒魯,禮義唯恭,誦習弦歌,于異他邦。〔七〕我雖鄙耇,心其好而,我徒侃爾,樂亦在而。〔八〕
〔一〕 應劭曰:「瀆上,孟所居彭城東里名(曰)〔也〕。猶不忘本也。」
〔二〕 師古曰:「弼,戾也。言夢爭王室之事,王違戾我言也。」
〔三〕 師古曰:「夢在王朝,及寐之寤,乃在鄒也。寤,覺也。喟音丘位反。覺音工效反。」
〔四〕 師古曰:「漣漣,泣下貌,音連。」
〔五〕 師古曰:「咨,嗟也。絕謂與舊居絕也。」
〔六〕 師古曰:「洋洋,美盛也。烈,業也。視讀曰示。孔子,鄒人,故言示我遺業也。洋音祥,又音羊。」
〔七〕 師古曰:「言禮樂之教,不同餘土也。」
〔八〕 師古曰:「而者,句(端)〔絕〕之辭。侃,和樂貌,音口旦反。」
孟卒于鄒。或曰其子孫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詩也。
自孟至賢五世。賢為人質朴少欲,篤志於學,〔一〕兼通禮、尚書,以詩教授,號稱鄒魯大儒。徵為博士,給事中,進授昭帝詩,稍遷光祿大夫詹事,至大鴻臚。昭帝崩,無嗣,大將軍霍光與公卿共尊立孝宣帝。帝初即位,賢以與謀議,安宗廟,賜爵關內侯,食邑〔二〕。徙為長信少府。〔三〕以先帝師,甚見尊重。本始三年,代蔡義為丞相,封扶陽侯,〔四〕食邑七百戶。時賢七十餘,為相五歲,地節三年以老病乞骸骨,賜黃金百斤,罷歸,加賜弟一區。丞相致仕自賢始。年八十二薨,諡曰節侯。
〔一〕 師古曰:「篤,厚也。」
〔二〕 師古曰:「與讀曰豫。」
〔三〕 師古曰:「長信者,太后宮名,為太后官屬也。」
〔四〕 孟康曰:「屬沛郡。」
賢四子:長子方山為高寢令,早終;次子弘,至東海太守;次子舜,留魯守墳墓;少子玄成,復以明經歷位至丞相。故鄒魯諺曰:「遺子黃金滿籯,不如一經。」〔一〕
〔一〕 如淳曰:「籯,竹器,受三四斗。今陳留俗有此器。」蔡謨曰:「滿籯者,言其多耳,非器名也。若論陳留之俗,則我陳人也,不聞有此器。」師古曰:「許慎說文解字云『籯,笭也』,楊雄方言云『陳、楚、宋、魏之間謂筲為籯』,然則筐籠之屬是也。今書本籯字或作盈,又是盈滿之義,蓋兩通也。」
玄成字少翁,以父任為郎,常侍騎。少好學,修父業,尤謙遜下士。〔一〕出遇知識步行,輒下從者,與載送之,〔二〕以為常。其接人,貧賤者益加敬,繇是名譽日廣。〔三〕以明經擢為諫大夫,遷大河都尉。〔四〕
〔一〕 師古曰:「下音胡亞反。」
〔二〕 師古曰:「輟從者之車馬也。」
〔三〕 師古曰:「繇與由同。」
〔四〕 服虔曰:「今東平郡也。本為濟東國,後王國除,為大河郡。」
初,玄成兄弘為太常丞,職奉宗廟,典諸陵邑,煩劇多罪過。父賢以弘當為嗣,故敕令自免。〔一〕弘懷謙,不去官。〔二〕及賢病篤,弘竟坐宗廟事繫獄,罪未決。室家問賢當為後者,賢恚恨不肯言。於是賢門下生博士義倩等與宗家計議,〔三〕共矯賢令,〔四〕使家丞上書言大行,〔五〕以大河都尉玄成為後。賢薨,玄成在官聞喪,又言當為嗣,玄成深知其非賢雅意,即陽為病狂,臥便利,妄笑語昏亂。〔六〕徵至長安,既葬,當襲爵,以病狂不應召。大鴻臚(奉)〔奏〕狀,章下丞相御史案驗。玄成素有名聲,士大夫多疑其欲讓爵辟兄者。〔七〕案事丞相史乃與玄成書〔八〕曰:「古之辭讓,必有文義可觀,故能垂榮於後。今子獨壞容貌,蒙恥辱,為狂癡,光曜晻而不宣。〔九〕微哉!子之所託名也。〔一0〕僕素愚陋,過為宰相執事,〔一一〕願少聞風聲。不然,恐子傷高而僕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聖王貴以禮讓為國,宜優養玄成,勿枉其志,〔一二〕使得自安衡門之下。」〔一三〕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實不病,劾奏之。有詔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宣帝高其節,以玄成為河南太守。兄弘太山都尉,遷東海太守。
〔一〕 師古曰:「恐其有罪見黜,妨為繼嗣,故令以病去官也。」
〔二〕 師古曰:「謂若欲代父為侯,故避嫌不肯也。」
〔三〕 師古曰:「博士姓義名倩也。宗家,賢之同族也。倩音千見反。」
〔四〕 師古曰:「矯,託也。」
〔五〕 師古曰:「為文書於大行,以言其事也。」
〔六〕 師古曰:「便利,大小便。」
〔七〕 師古曰:「辟讀曰避。」
〔八〕 師古曰:「即案驗玄成事者。」
〔九〕 師古曰:「晻讀與暗同。」
〔一0〕李奇曰:「名,聲名也。」
〔一一〕師古曰:「過猶謬也。」
〔一二〕師古曰:「枉,屈也。」
〔一三〕師古曰:「衡門,謂橫一木於門上,貧者之所居也。」
數歲,玄成徵為未央衛尉,遷太常。坐與故平通侯楊惲厚善,惲誅,黨友皆免官。後以列侯侍祀孝惠廟,當晨入廟,天雨淖,〔一〕不駕駟馬車而騎至廟下。有司劾奏,等輩數人皆削爵為關內侯。玄成自傷貶黜父爵,歎曰:「吾何面目以奉祭祀!」作詩自劾責,曰:
〔一〕 師古曰:「淖,泥也,音女教反。」
赫矣我祖,侯于豕韋,賜命建伯,有殷以綏。〔一〕厥績既昭,車服有常,朝宗商邑,四牡翔翔。〔二〕德之令顯,慶流于裔,宗周至漢,群后歷世。〔三〕
〔一〕 師古曰:「建,立也。立為伯也。綏,安也。以有此伯,故天下安也。」
〔二〕 師古曰:「翔翔,安舒貌。」
〔三〕 應劭曰:「歷世有爵位。」
肅肅楚傅,輔翼元、夷,〔一〕厥駟有庸,惟慎惟祗。〔二〕嗣王孔佚,越遷于鄒,〔三〕五世壙僚,至我節侯。〔四〕
〔一〕 師古曰:「元王、夷王也。」
〔二〕 孟康曰:「駟,駟馬也。尚書『車服以庸』。庸,功也。」師古曰:「庸亦常也,即上車服有常同義也。祗,敬也。」
〔三〕 師古曰:「孔,甚也。佚與逸同。」
〔四〕 應劭曰:「自孟至賢五世無官。壙,空也。」
惟我節侯,顯德遐聞,〔一〕左右昭、宣,五品以訓。〔二〕既耇致位,惟懿惟奐,〔三〕厥賜祁祁,百金洎館。〔四〕國彼扶陽,在京之東,惟帝是留,政謀是從。繹繹六轡,是列是理,〔五〕威儀濟濟,朝享天子。天子穆穆,是宗是師,〔六〕四方遐爾,觀國之煇。〔七〕
〔一〕 師古曰:「聞,合韻音問。」
〔二〕 師古曰:「左右,助也,言為相也。五品,五教也。訓,理也。左讀曰佐,右讀曰佑。」
〔三〕 師古曰:「言以年致仕也。懿,美也。奐,盛也。」
〔四〕 師古曰:「祁祁,行來貌。洎,及也。」
〔五〕 師古曰:「繹繹,和調之貌。」
〔六〕 師古曰:「穆穆,天子之容也。宗,尊也,言天子尊之以為師。」
〔七〕 師古曰:「煇,光也。」
茅土之繼,在我俊兄,惟我俊兄,是讓是形。〔一〕於休厥德,於赫有聲,〔二〕致我小子,越留於京。〔三〕惟我小子,不肅會同,〔四〕媠彼車服,黜此附庸。〔五〕
〔一〕 師古曰:「形,見也。言其謙讓志節顯見也。」
〔二〕 師古曰:「於,皆歎辭也。休,美也。」
〔三〕 師古曰:「言致爵位於己身而留在京師,豫朝請。」
〔四〕 師古曰:「肅,敬也。」
〔五〕 師古曰:「媠,古惰字也。削爵為關內侯,故云黜此附庸,言見黜而為附庸也。」
赫赫顯爵,自我隊之;微微附庸,自我招之。誰能忍媿,寄之我顏;誰將遐征,從之夷蠻。〔一〕於赫三事,匪俊匪作,於蔑小子,終焉其度。〔二〕誰謂華高,企其齊而;誰謂德難,厲其庶而。〔三〕嗟我小子,于貳其尤,〔四〕隊彼令聲,申此擇辭。〔五〕四方群后,我監我視,威儀車服,唯肅是履!〔六〕
〔一〕 師古曰:「言己恥辱之甚,無所自措,故曰誰有能忍媿者,以我顏寄之;誰欲遠行去者,當與相從,適於蠻夷,不能見朝廷之士也。」
〔二〕 師古曰:「於,歎辭也。三事,三公之位也。度,居也。言三公顯職,以賢俊為之,我雖微蔑,方自勉厲,終當居此也。度音大各反。後並同。」
〔三〕 師古曰:「華,華山也。華山雖高,企仰則能齊觀。道德不易,克厲然庶幾可及也。」
〔四〕 師古曰:「于,往也。尤,過也。自戒云,今以往勿貳其過。一曰,貳〔謂〕不一也,言心不專一,致此過也。」
〔五〕 師古曰:「令,善也。擇,可擇之辭。一曰,擇謂創也。」
〔六〕 師古曰:「戒他人。」
初,宣帝寵姬張婕妤男淮陽憲王好政事,通法律,上奇其材,有意欲以為嗣,然用太子起於細微,又早失母,故不忍也。久之,上欲感風憲王,輔以禮讓之臣,〔一〕乃召拜玄成為淮陽中尉。是時王未就國,玄成受詔,與太子太傅蕭望之及五經諸儒雜論同異於石渠閣,條奏其對。及元帝即位,以玄成為少府,遷太子太傅,至御史大夫。永光中,代于定國為丞相。貶黜十年之間,遂繼父相位,封侯故國,榮當世焉。玄成復作詩,自著復玷缺之艱難,〔二〕因以戒示子孫,曰:
〔一〕 師古曰:「風讀曰諷。」
〔二〕 師古曰:「玉缺曰玷。復音房目反。囏,古艱字。玷音丁念反。」
於肅君子,既令厥德,〔一〕儀服此恭,棣棣其則。〔二〕咨余小子,既德靡逮,〔三〕曾是車服,荒嫚以隊。〔四〕
〔一〕 師古曰:「於,歎辭也。肅,敬也。令,善也。言君子之人,皆肅敬以善其德也。」
〔二〕 李奇曰:「善威儀也。」師古曰:「詩邶柏舟曰:『威儀逮逮,不可選也。』逮逮,閑習之貌,音徒繼反。」
〔三〕 師古曰:「逮,及也,自言德不及也。」
〔四〕 師古曰:「曾之言則也。」
明明天子,俊德烈烈,不遂我遺,恤我九列。〔一〕我既茲恤,惟夙惟夜,〔二〕畏忌是申,供事靡惰。〔三〕天子我監,登我三事,〔四〕顧我傷隊,爵復我舊。
〔一〕 師古曰:「恤,安也。九列,卿之位,謂少府。」
〔二〕 師古曰:「夙,早也。言早夜常自戒也。」
〔三〕 師古曰:「申,言自約束也。憜,古惰字。」
〔四〕 師古曰:「監,察也。三事,三公之位,謂丞相也。」
我既此登,望我舊階,先后茲度,漣漣孔懷。〔一〕司直御事,我熙我盛;〔二〕群公百僚,我嘉我慶。于異卿士,非同我心,三事惟囏,莫我肯矜。〔三〕赫赫三事,力雖此畢,非(吾)〔我〕所度,退其罔日。〔四〕昔我之隊,畏不此居,〔五〕今我度茲,戚戚其懼。〔六〕
〔一〕 應劭曰:「我既此登,為丞相也。先后茲度,父所在也。」臣瓚曰:「案古文宅度同。」師古曰:「先后即先君也。以父昔居此位,故泣涕而甚思之也。」
〔二〕 師古曰:「司直,丞相司直也。御事,治事之吏也。言司直及治事之人助我興盛而為職務也。」
〔三〕 師古曰:「言己居尊位,懼不克勝,而群公百官,皆來相慶,是與我心不同也。」
〔四〕 師古曰:「我雖畢力於此,然懼非所居,眨退無日。」
〔五〕 師古曰:「居,合韻音基庶反。」
〔六〕 師古曰:「度亦居也。」
嗟我後人,命其靡常,靖享爾位,瞻仰靡荒。〔一〕慎爾會同,戒爾車服,無惰爾儀,以保爾域。〔二〕爾無我視,不慎不整;我之此復,惟祿之幸。〔三〕於戲後人,惟肅惟栗。〔四〕無忝顯祖,以蕃漢室!
〔一〕 師古曰:「靖,謀也。享,當也。言天(會)〔命〕無常,唯善是祐。謀當爾位,無荒怠也。」
〔二〕 師古曰:「媠亦古惰字也。域謂封邑也。」
〔三〕 師古曰:「言我之得復此爵,乃蒙天之福幸而遇之,爾等不當視效而怠慢也。」
〔四〕 師古曰:「於戲讀曰嗚乎。」
玄成為相七年,守正持重不及父賢,而文采過之。建昭三年薨,諡曰共侯。初,賢以昭帝時徙平陵,玄成別徙杜陵,病且死,因使者自白曰:「不勝父子恩,願乞骸骨,歸葬父墓。」上許焉。
子頃侯寬嗣。薨,子僖侯育嗣。薨,子節侯沈嗣。自賢傳國至玄孫乃絕。玄成兄高寢令方山子安世歷郡守,大鴻臚,長樂衛尉,朝廷稱有宰相之器,會其病終。而東海太守弘子賞亦明詩。哀帝為定陶王時,賞為太傅。哀帝即位,賞以舊恩為大司馬車騎將軍,列為三公,賜爵關內侯,食邑千戶,亦年八十餘,以壽終。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餘人。
初,高祖時,令諸侯王都皆立太上皇廟。至惠帝尊高帝廟為太祖廟,景帝尊孝文廟為太宗廟,行所嘗幸郡國各立太祖、太宗廟。至宣帝本始二年,復尊孝武廟為世宗廟,行所巡狩亦立焉。凡祖宗廟在郡國六十八,合百六十七所。〔一〕而京師自高祖下至宣帝,與太上皇、悼皇考各自居陵旁立廟,〔二〕并為百七十六。又園中各有寢、便殿。〔三〕日祭於寢,月祭於廟,時祭於便殿。寢,日四上食;廟,歲二十五祠;〔四〕便殿,歲四祠。又月一游衣冠。而昭靈后、武哀王、昭哀后、孝文太后、孝昭太后、衛思后、戾太子、戾后各有寢園,與諸帝合,凡三十所。一歲祠,上食二萬四千四百五十五,用衛士四萬五千一百二十九人,祝宰樂人萬二千一百四十七人,養犧牲卒不在數中。
〔一〕 師古曰:「六十八者,郡國之數也。百六十七所,宗廟之數也。」
〔二〕 師古曰:「悼皇考者,宣帝之父,即史皇孫。」
〔三〕 如淳曰:「黃圖高廟有便殿,是中央正殿也。」師古曰:「如說非也。凡言便殿、便室者,皆非正大之處。寢者,陵上正殿,若平生露寢矣。便殿者,寢側之(便)〔別〕殿耳。」
〔四〕 如淳曰:「月祭朔望,加臘月二十五。」晉灼曰:「漢儀注宗廟一歲十二祠。五月嘗麥。六月、七月三伏、立秋貙婁,又嘗粢。八月先夕饋飧,皆一太牢,酎祭用九太牢。十月嘗稻,又飲蒸,二太牢。十〔一〕月嘗,十二月臘,二太牢。又每月一太牢,如閏加一祀,與此上十二為二十五祠。」師古曰:「晉說是也。」
至元帝時,貢禹奏言:「古者天子七廟,今孝惠、孝景廟皆親盡,宜毀。及郡國廟不應古禮,宜正定。」天子是其議,未及施行而禹卒。永光四年,乃下詔先議罷郡國廟,曰:「朕聞明王之御世也,遭時為法,因事制宜。〔一〕往者天下初定,遠方未賓,因嘗所親以立宗廟,〔二〕蓋建威銷萌,一民之至權也。〔三〕今賴天地之靈,宗廟之福,四方同軌,蠻貊貢職,〔四〕久遵而不定,令疏遠卑賤共承尊祀,〔五〕殆非皇天祖宗之意,朕甚懼焉。傳不云乎?『吾不與祭,如不祭。』〔六〕其與將軍、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議。」丞相玄成、御史大夫鄭弘、太子太傅嚴彭祖、少府歐陽地餘、諫大夫尹更始等七十人皆曰:「臣聞祭,非自外至者也,繇中出,生於心也。〔七〕故唯聖人為能饗帝,孝子為能饗親。〔八〕立廟京師之居,躬親承事,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助祭,尊親之大義,五帝三王所共,不易之道也。〔九〕詩云:『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一0〕春秋之義,父不祭於支庶之宅,君不祭於臣僕之家,王不祭於下土諸侯。臣等愚以為宗廟在郡國,宜無修,臣請勿復修。」奏可。因罷昭靈后、武哀王、昭哀后、衛思后、戾太子、戾后園,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
〔一〕 師古曰:「言不必同也。」
〔二〕 師古曰:「親謂親臨幸處也。」
〔三〕 師古曰:「銷遏逆亂,使不得萌生。」
〔四〕 師古曰:「同軌,言車轍皆同,示法制齊也。」
〔五〕 師古曰:「共讀曰恭。」
〔六〕 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與讀曰預。」
〔七〕 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八〕 師古曰:「言情禮皆備。」
〔九〕 師古曰:「易,改也。」
〔一0〕師古曰:「此周頌雍篇(祖)〔禘〕太祖之詩也。雍雍,和也。肅肅,敬也。相,助也。辟,百辟卿士也。公,諸侯也。有來而和者,至而敬者,助王禘祭,是百辟諸侯也。天子是時則穆穆然承事也。」
罷郡國廟後月餘,復下詔曰:「蓋聞明王制禮,立親廟四,祖宗之廟,萬世不毀,所以明尊祖敬宗,著親親也。〔一〕朕獲承祖宗之重,惟大禮未備,戰栗恐懼,不敢自顓,〔二〕其與將軍、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玄成等四十四人奏議曰:「禮,王者始受命,諸侯始封之君,皆為太祖。以下,五廟而迭毀,〔三〕毀廟之主臧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言壹禘壹祫也。〔四〕祫祭者,毀廟與未毀廟之主皆合食於太祖,父為昭,子為穆,孫復為昭,古之正禮也。〔五〕祭義曰:『王者禘其祖自出,〔六〕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廟。』言始受命而王,祭天以其祖配,而不為立廟,親盡也。立親廟四,親親也。親盡而迭毀,親疏之殺,示有終也。〔七〕周之所以七廟者,以后稷始封,文王、武王受命而王,是以三廟不毀,與親廟四而七。非有后稷始封,文、武受命之功者,皆當親盡而毀。成王成二聖之業,〔八〕制禮作樂,功德茂盛,廟猶不世,以行為諡而已。〔九〕禮,廟在大門之內,不敢遠親也。〔一0〕臣愚以為高帝受命定天下,宜為帝者太祖之廟,世世不毀,承後屬盡者宜毀。今宗廟異處,昭穆不序,宜入就太祖廟而序昭穆如禮。太上皇、孝惠、孝文、孝景廟皆親盡宜毀,皇考廟親未盡,如故。」〔一一〕大司馬車騎將軍許嘉等二十九人以為孝文皇帝除誹謗,去肉刑,躬節儉,不受獻,罪人不帑,不私其利,〔一二〕出美人,重絕人類,賓賜長老,收恤孤獨,德厚侔天地,利澤施四海,宜為帝者太宗之廟。廷尉忠以為孝武皇帝改正朔,易服色,攘四夷,宜為世宗之廟。〔一三〕諫大夫尹更始等十八人以為皇考廟上序於昭穆,非正禮,宜毀。
〔一〕 師古曰:「著亦明也。」
〔二〕 師古曰:「顓與專同。」
〔三〕 師古曰:「迭,互也。親盡則毀,故云迭也,音大結反。」
〔四〕 師古曰:「殷,大也。禘,諦也。(一)〔壹〕,一祭之也。祫,合也。禘音大系反。祫音洽。」
〔五〕 師古曰:「昭穆者,父子易其號序也。昭,明也。穆,美也。後以晉室諱昭,故學者改昭為韶。」
〔六〕 師古曰:「祖所從出者。」
〔七〕 師古曰:「殺,漸降也,音所例反。」
〔八〕 師古曰:「二聖,文王、武王也。」
〔九〕 師古曰:「謂之成王,則是以行表諡也。」
〔一0〕師古曰:「遠,離也,音于萬反。」
〔一一〕張晏曰:「悼皇考於元帝祖也。」
〔一二〕師古曰:「重罪之人不及妻子,是不私其利也。帑讀與孥同。」
〔一三〕師古曰:「忠,尹忠也。攘,卻也。」
於是上重其事,〔一〕依違者一年,〔二〕乃下詔曰:「蓋聞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尊尊之大義也;存親廟四,親親之至恩也。高皇帝為天下誅暴除亂,受命而帝,功莫大焉。孝文皇帝國為代王,諸呂作亂,海內搖動,然群臣黎庶靡不壹意,北面而歸心,猶謙辭固讓而後即位,削亂秦之跡,興三代之風,是以百姓晏然,咸獲嘉福,德莫盛焉。高皇帝為漢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世世承祀,傳之無窮,朕甚樂之。孝宣皇帝為孝昭皇帝後,於義壹體。〔三〕孝景皇帝廟及皇考廟皆親盡,其正禮儀。」玄成等奏曰:「祖宗之廟世世不毀,繼祖以下,五廟而迭毀。今高皇帝為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孝景皇帝為昭,孝武皇帝為穆,孝昭皇帝與孝宣皇帝俱為昭。皇考廟親未盡。太上、孝惠廟皆親盡,宜毀。太上廟主宜瘞園,孝惠皇帝為穆,主遷於太祖廟,寢園皆無復修。」奏可。
〔一〕 師古曰:「重,難也。」
〔二〕 師古曰:「依違者,不決也。」
〔三〕 師古曰:「一體謂俱為昭也。禮,孫與祖俱為昭。宣帝之於昭帝為從孫,故云於義一體。」
議者又以為清廟之詩言交神之禮無不清靜,〔一〕今衣冠出游,有車騎之眾,風雨之氣,非所謂清靜也。「祭不欲數。數則瀆,瀆則不敬。」〔二〕宜復古禮,四時祭於廟,諸寢園日月間祀皆可勿復修。〔三〕上亦不改也。明年,玄成復言:「古者制禮,別尊卑貴賤,國君之母非適不得配食,則薦於寢,〔四〕身沒而已。陛下躬至孝,承天心,建祖宗,定迭毀,序昭穆,大禮既定,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祠園宜如禮勿復修。」奏可。
〔一〕 師古曰:「清廟,周頌祀文王之詩。其詩云『於穆清廟,肅雍顯相』,又曰『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
〔二〕 師古曰:「此禮記祭法之言。瀆,煩汙也。數音所角反。」
〔三〕 師古曰:「間音工莧反。」
〔四〕 師古曰:「適讀曰嫡也。」
後歲餘,玄成薨,匡衡為丞相。上寢疾,夢祖宗譴罷郡國廟,上少弟楚孝王亦夢焉。上詔問衡,議欲復之,衡深言不可。上疾久不平,衡惶恐,禱高祖、孝文、孝武廟曰:「嗣曾孫皇帝恭承洪業,夙夜不敢康寧,思育休烈,以章祖宗之盛功。〔一〕故動作接神,必因古聖之經。往者有司以為前因所幸而立廟,將以繫海內之心,非為尊祖嚴親也。今賴宗廟之靈,六合之內莫不附親,廟宜一居京師,天子親奉,郡國廟可止毋修。皇帝祗肅舊禮,尊重神明,即告于祖宗而不敢失。〔二〕今皇帝有疾不豫,乃夢祖宗見戒以廟,楚王夢亦有其序。〔三〕皇帝悼懼,即詔臣衡復修立。謹案上世帝王承祖禰之大(義)〔禮〕,皆不敢不自親。郡國吏卑賤,不可使獨承。又祭祀之義以民為本,間者歲數不登,百姓困乏,郡國廟無以修立。禮,凶年則歲事不舉,以祖禰之意為不樂,是以不敢復。〔四〕如誠非禮義之中,違祖宗之心,咎盡在臣衡,〔五〕當受其殃,大被其疾,隊在溝瀆之中。皇帝至孝肅慎,宜蒙祐福。唯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省察,右饗皇帝之孝,〔六〕開賜皇帝眉壽亡疆,〔七〕令所疾日瘳,平復反常,〔八〕永保宗廟,天下幸甚!」
〔一〕 師古曰:「育,養也。休,美也。烈,業也。」
〔二〕 師古曰:「不敢失禮。」
〔三〕 師古曰:「序,緒也,謂端緒也。」
〔四〕 師古曰:「復音房目反。」
〔五〕 師古曰:「如,若也。中音竹仲反。」
〔六〕 師古曰:「右讀曰祐。」
〔七〕 師古曰:「眉壽言壽考而眉秀也。疆,境也。」
〔八〕 師古曰:「反猶還也。」
又告謝毀廟曰:「往者大臣以為在昔帝王承祖宗之休典,取象於天地,〔一〕天序五行,人親五屬,〔二〕天子奉天,故率其意而尊其制。是以禘嘗之序,靡有過五。受命之君躬接于天,萬世不墮。繼烈以下,五廟而遷,〔三〕上陳太祖,間歲而祫,〔四〕其道應天,故福祿永終。太上皇非受命而屬盡,義則當遷。又以為孝莫大於嚴父,故父之所尊子不敢不承,父之所異子不敢同。禮,公子不得為母信,為後則於子祭,於孫止,〔五〕尊祖嚴父之義也。寢日四上食,園廟間祠,皆可亡修。〔六〕皇帝思慕悼懼,未敢盡從。惟念高皇帝聖德茂盛,受命溥將,欽若稽古,承順天心,〔七〕子孫本支,陳錫亡疆。〔八〕誠以為遷廟合祭,久長之策,高皇帝之意,乃敢不聽〔九〕?即以令日〔一0〕遷太上、孝惠廟,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將以昭祖宗之德,順天人之序,定無窮之業。今皇帝未受茲福,乃有不能共職之疾。〔一一〕皇帝願復修承祀,臣衡等咸以為禮不得。〔一二〕如不合高皇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孝昭皇帝、孝宣皇帝、太上皇、孝文太后、孝昭太后之意,罪盡在臣衡等,當受其咎。今皇帝尚未平,詔中朝臣具復毀廟之文。臣衡中朝臣咸復以為天子之祀義有所斷,禮有所承,違統背制,不可以奉先祖,皇天不祐,鬼神不饗。六藝所載,皆言不當,〔一三〕無所依緣,以作其文。事如失指,罪乃在臣衡,當深受其殃。皇帝宜厚蒙祉福,嘉氣日興,疾病平復,永保宗廟,與天亡極,群生百神,有所歸息。」〔一四〕諸廟皆同文。
〔一〕 師古曰:「休,美也。典,法也。」
〔二〕 師古曰:「五屬謂同族之五服,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也。」
〔三〕 師古曰:「墮,毀也。烈,業也。繼謂始嗣位者也。墮音火規反。」
〔四〕 師古曰:「間歲,隔一歲也。」
〔五〕 李奇曰:「不得信,尊其父也。公子去其所而為大宗後,尚得私祭其母,為孫則止,不得祭公子母也,明繼祖不(得)〔復〕顧其私祖母也。」師古曰:「信讀曰伸。」
〔六〕 師古曰:「間音工莧反。」
〔七〕 師古曰:「溥,廣也。將,大也。欽,敬也。若,善也。稽,考也。商頌烈祖之篇曰『我受命溥將』。虞書堯典曰『欽若昊天』,又曰『若稽古帝堯』,故衡總引之。」
〔八〕 師古曰:「詩大雅文王之篇曰:『陳錫載周,侯文王孫子。文王孫子,本支百世。』陳,敷也。載,始也。本,本宗也。支,支子也。言子孫承受敷錫初始之福,故得永久無窮竟也。」
〔九〕 師古曰:「言不敢不從。」
〔一0〕師古曰:「令,善也。謂吉日也。」
〔一一〕師古曰:「共讀曰恭。」
〔一二〕師古曰:「於禮不合也。」
〔一三〕師古曰:「六藝,(之)〔六〕經也。」
〔一四〕師古曰:「息,止也。」
久之,上疾連年,遂盡復諸所罷寢廟園,皆修祀如故。初,上定迭毀禮,獨尊孝文廟為太宗,而孝武廟親未盡,故未毀。上於是乃復申明之,曰:「孝宣皇帝尊孝武廟曰世宗,損益之禮,不敢有與焉。〔一〕他皆如舊制。」唯郡國廟遂廢云。
〔一〕 師古曰:「與讀曰預。其下亦同。」
元帝崩,衡奏言:「前以上體不平,故復諸所罷祠,卒不蒙福。〔一〕案衛思后、戾太子、戾后園,親未盡。〔二〕孝惠、孝景廟親盡,宜毀。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靈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請悉罷,勿奉。」奏可。初,高后時患臣下妄非議先帝宗廟寢園官,故定著令,敢有擅議者棄市。至元帝改制,蠲除此令。成帝時以無繼嗣,河平元年復復太上皇寢廟園,世世奉祠。昭靈后、武哀王、昭哀后并食於太上寢廟如故,又復擅議宗廟之命。〔三〕
〔一〕 師古曰:「卒,終也。」
〔二〕 師古曰:「言不當毀也。」
〔三〕 師古曰:「復音方目反。」
成帝崩,哀帝即位。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言:「永光五年制書,高皇帝為漢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建昭五年制書,孝武皇帝為世宗。損益之禮,不敢有與。臣愚以為迭毀之次,當以時定,非令所為擅議宗廟之意也。臣請與群臣雜議。」奏可。於是,光祿勳彭宣、詹事滿昌、博士左咸等五十三人皆以為繼祖宗以下,五廟而迭毀,後雖有賢君,猶不得與祖宗並列。子孫雖欲褒大顯揚而立之,鬼神不饗也。孝武皇帝雖有功烈,親盡宜毀。
太僕王舜、中壘校尉劉歆議曰:「臣聞周室既衰,四夷並侵,獫狁最彊,於今匈奴是也。至宣王而伐之,詩人美而頌之曰『薄伐獫狁,至于太原』,〔一〕又曰『嘽嘽推推,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荊蠻來威』,〔二〕故稱中興。及至幽王,犬戎來伐,殺幽王,取宗器。〔三〕自是之後,南夷與北夷交侵,中國不絕如綫。〔四〕春秋紀齊桓南伐楚,北伐山戎,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五〕是故棄桓之過而錄其功,以為伯首。〔六〕及漢興,冒頓始彊,破東胡,禽月氏,〔七〕并其土地,地廣兵彊,為中國害。南越尉佗總百粵,自稱帝。故中國雖平,猶有四夷之患,且無寧歲。一方有急,三面救之,是天下皆動而被其害也。孝文皇帝厚以貨賂,與結和親,猶侵暴無已。甚者,興師十餘萬眾,近屯京師及四邊,歲發屯備虜,其為患久矣,非一世之漸也。諸侯郡守連匈奴及百粵以為逆者非一人也。匈奴所殺郡守都尉,略取人民,不可勝數。孝武皇帝愍中國罷勞無安寧之時,〔八〕乃遣大將軍、驃騎、伏波、樓船之屬,南滅百粵,起七郡;北攘匈奴,降昆邪十萬之眾,〔九〕置五屬國,起朔方,以奪其肥饒之地;東伐朝鮮,起玄菟、樂浪,以斷匈奴之左臂;〔一0〕西伐大宛,並三十六國,結烏孫,起敦煌、酒泉、張掖,以鬲婼羌,裂匈奴之右肩。〔一一〕單于孤特,遠遁于幕北。四垂無事,斥地遠境,起十餘郡。〔一二〕功業既定,乃封丞相為富民侯,以大安天下,富實百姓,其規橅可見。〔一三〕又招集天下賢俊,與協心同謀,興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地之祠,建封禪,殊官號,存周後,定諸侯之制,永無逆爭之心,至今累世賴之。單于守藩,百蠻服從,萬世之基也,中興之功未有高焉者也。高帝建大業,為太祖;孝文皇帝德至厚也,為文太宗;孝武皇帝功至著也,為武世宗;此孝宣帝所以發德音也。禮記王制及春秋穀梁傳,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士二。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此喪事尊卑之序也,與廟數相應。其文曰:『天子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故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一四〕春秋左氏傳曰:『名位不同,禮亦異數。』自上以下,降殺以兩,禮也。〔一五〕七者,其正法數,可常數者也。宗不在此數中。宗,變也,〔一六〕苟有功德則宗之,不可預為設數。故於殷,太甲為太宗,大戊曰中宗,武丁曰高宗。〔一七〕周公為毋逸之戒,舉殷三宗以勸成王。〔一八〕繇是言之,宗無數也,〔一九〕然則所以勸帝者之功德博矣。以七廟言之,孝武皇帝未宜毀;以所宗言之,則不可謂無功德。禮記祀典曰:『夫聖王之制祀也,功施於民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救大災則祀之。』竊觀孝武皇帝,功德皆兼而有焉。凡在於異姓,猶將特祀之,況于先祖?或說天子五廟無見文,又說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毀其廟。名與實異,非尊德貴功之意也。詩云:『蔽芾甘棠,勿鬋勿伐,邵伯所茇。』〔二0〕思其人猶愛其樹,況宗其道而毀其廟乎?迭毀之禮自有常法,無殊功異德,固以親疏相推及。至祖宗之序,多少之數,經傳無明文,至尊至重,難以疑文虛說定也。孝宣皇舉公卿之議,用眾儒之謀,既以為世宗之廟,建之萬世,宣布天下。臣愚以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毀。」上覽其議而從之。制曰:「太僕舜、中壘校尉歆議可。」
〔一〕 師古曰:「小雅六月之詩也。薄伐,言逐出之。」
〔二〕 師古曰:「小雅采虯之詩也。嘽嘽,眾也。推推,盛也。顯,明也。允,信也。方叔,周之卿士,命為將率也。言出師眾盛,有如雷霆。方叔又能信明其德,既伐獫狁,懲其侵暴,則南荊之蠻,亦畏威而來服也。嘽嘽音他丹反。推音他回反。」
〔三〕 師古曰:「宗器,宗廟之器也。」
〔四〕 師古曰:「綫,縷也,音思薦反。」
〔五〕 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微,無也。被髮左衽,戎狄之服。言無管仲佐齊桓公征討,則中夏皆將為夷狄也。」
〔六〕 師古曰:「伯讀曰霸。」
〔七〕 師古曰:「氏讀曰支。」
〔八〕 師古曰:「罷讀曰疲。」
〔九〕 師古曰:「昆音下門反。」
〔一0〕師古曰:「樂音來各反。浪音郎。」
〔一一〕師古曰:「婼音而遮反。」
〔一二〕師古曰:「斥,開也。遠,廣也。」
〔一三〕師古曰:「橅讀曰摹,其字從木。」
〔一四〕師古曰:「流謂流風餘福。」
〔一五〕師古曰:「殺音所例反。」
〔一六〕師古曰:「言非常數,故云變也。」
〔一七〕師古曰:「太甲,湯之孫,太丁之子也。太戊,太庚之子,雍己之弟也。武丁,小乙之子。」
〔一八〕師古曰:「毋逸,尚書篇名。戒以無逸豫也。」
〔一九〕師古曰:「繇與由同也。」
〔二0〕師古曰:「召南甘棠之詩也。解已在前。鬋字與翦同。茇音步葛反。」
歆又以為「禮,去事有殺,〔一〕故春秋外傳曰:『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祖禰則日祭,曾高則月祀,二祧則時享,壇墠則歲貢,〔二〕大禘則終王。〔三〕德盛而游廣,親親之殺也〔四〕;彌遠則彌尊,故禘為重矣。孫居王父之處,正昭穆,則孫常與祖相代,此遷廟之殺也。聖人於其祖,出於情矣,禮無所不順,故無毀廟。〔五〕自貢禹建迭毀之議,惠、景及太上寢園廢而為虛,〔六〕失禮意矣。」
〔一〕 師古曰:「去,除也。殺,漸也。去音丘呂反。殺音所例反。其下並同也。」
〔二〕 張晏曰:「去祧為壇。墠,掃地而祭也。」師古曰:「祧是遠祖也。築土為壇,除地為墠。祧音他堯反。墠音善。」
〔三〕 服虔曰:「蠻夷,終王乃入助祭,各以其珍貢以共大禘之祭也。」師古曰:「每一王終,新王即位,乃來助祭。」
〔四〕 如淳曰:「游亦流也。」
〔五〕 晉灼曰:「以情推子,以子況祖,得人心,禮何所違,故無毀棄不禘之主也。謂下三廟廢而為虛者也。」
〔六〕 師古曰:「虛讀曰墟。」
至平帝元始中,大司馬王莽奏:「本始元年丞相義等議,〔一〕諡孝宣皇帝親曰悼園,置邑三百家,至元康元年,丞相相等奏,〔二〕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悼園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益故奉園民滿千六百家,以為縣。臣愚以為皇考廟本不當立,累世奉之,非是。又孝文太后南陵、〔三〕孝昭太后雲陵園,雖前以禮不復修,陵名未正。謹與大司徒晏等百四十七人議,皆曰孝宣皇帝以兄孫繼統為孝昭皇帝後,以數,故孝元世以孝景皇帝及皇考廟親未盡,不毀。此兩統貳父,違於禮制。案義奏親諡曰『悼』,裁置奉邑,皆應經義。相奏悼園稱『皇考』,立廟,益民為縣,違離祖統,乖繆本義。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者,乃謂若虞舜、夏禹、殷湯、周文、漢之高祖受命而王者也,非謂繼祖統為後者也。臣請皇高祖考廟奉明園毀勿修,〔四〕罷南陵、雲陵為縣。」奏可。
〔一〕 師古曰:「蔡義也。」
〔二〕 師古曰:「魏相也。」
〔三〕 師古曰:「在霸陵之南,故曰南陵。」
〔四〕 張晏曰:「奉明園,悼皇考園也。」
司徒掾班彪曰:〔一〕漢承亡秦絕學之後,祖宗之制因時施宜。自元、成後學者(番)〔蕃〕滋,〔二〕貢禹毀宗廟,匡衡改郊兆,何武定三公,後皆數復,故紛紛不定。〔三〕何者?禮文缺微,古今異制,各為一家,未易可偏定也。考觀諸儒之議,劉歆博而篤矣。
〔一〕 師古曰:「漢書諸贊,皆固所為。其有叔皮先論述者,(謂)固亦具顯以示後人,而或者〔謂〕固竊盜父名,觀此可以免矣。」
〔二〕 師古曰:「蕃音扶元反。」
〔三〕 師古曰:「數音所角反。復音扶目反。」
校勘記
三一0四頁 八行 言欲正遠人,先從近〔親〕始。 景祐、殿本都有「親」字。
三一0六頁一一行 孟所居彭城東里名(曰)〔也〕。 景祐、殿本都作「也」。王先謙說作「也」是。
三一0七頁 二行 而者,句(端)〔絕〕之辭。 殿本作「絕」,景祐本作「端」。
三一0八頁一四行 大鴻臚(奉)〔奏〕狀, 景祐、殿本都作「奏」。王先謙說作「奏」是。
三一一二頁一三行 貳〔謂〕不一也, 景祐、殿本都有「謂」字。
三一一四頁 六行 非(吾)〔我〕所度, 景祐、殿本都作「我」。
三一一五頁 一行 言天(會)〔命〕無常,唯善是祐。 景祐、殿、局本都作「命」,此誤。
三一一六頁 八行 便殿者,寢側之(便)〔別〕殿耳。 景祐、殿本都作「別」。
三一一六頁一0行 十〔一〕月嘗, 景祐、殿本都有「一」字。
三一一八頁 一行 此周頌雍篇(祖)〔禘〕太祖之詩也。 景祐、殿、局本都作「禘」。王先謙說作「禘」是。
三一一九頁 七行 (一)〔壹〕,一祭之也。 殿本作「壹」。王先謙說殿本是。
三一二一頁一三行 謹案上世帝王承祖禰之大(義)〔禮〕, 宋祁說越本作「禮」。錢大昭說閩本作「禮」。按景祐本作「禮」。
三一二三頁一五行 明繼祖不(得)〔復〕顧其私祖母也。 景祐、殿本都作「復」。
三一二四頁一0行 六藝,(之)〔六〕經也。 景祐本作「之」,殿本作「六」。王先謙說作「六」是。
三一三0頁一三行 自元、成後學者(番)〔蕃〕滋,景祐、殿本都作「蕃」。王先謙說作「蕃」是。
三一三一頁 二行 其有叔皮先論述者,(謂)固亦具顯以示後人,而或者〔謂〕固竊盜父名,觀此可以免矣。宋祁說,越本「謂」字在後「或者」下。劉攽說,「謂」字合在「或者」下。按景祐、局本都在「或者」下。
上一篇:漢書卷一上 高帝紀第一上
下一篇:漢書卷七十四 魏相丙吉傳第四十四